映水之鏡

第六章(6.0)

 

想要堅強，要先明白軟弱。

 

軟弱的真面目就是恐懼。

 

而恐懼，就是擁有重要的東西。

 

但擁有重要的東西，就是堅強。

 

第六章(6.1)

 

「真是遠呢。」煒彤一邊緩步前行一邊在心中苦笑著。

 

一路走來，或許是因為時間漸晚，也或許是因為離都城越遠、離貴船越近越偏僻的緣故，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不過就算有許多人在街道上穿梭也不會被誰看見。

 

除了看見自己需要靈視力之外，還得發現自己隱藏在街道旁、樹蔭中的行蹤才行。

 

因為要隱匿自己的行蹤，所以連腳步也被拖慢了。

 

不過真正的原因是，腳上的傷實在太過於難受，也還沒有完全痊癒。

 

太過於勉強了嗎？

 

或許是吧。

 

自己總是勉強自己做著所有事情，也只有他了解這一點。

 

是因為有他在的緣故，所以自己才能這麼堅持的走到現在吧。

 

在學習人類術法時的挫敗，還有其他許許多多自己感到寂寥的時候，都是因為他一直支持著自己的緣故。

 

一定要回去才行。

 

煒彤在心中暗暗鼓舞著自己，一邊慢慢地往貴船的方向前進。

 

※

 

「甚麼！？已經走了！？」昌浩好不容易才從宮中退出，聽見車之輔有些畏畏縮縮地在安倍邸前不安地等候，還以為發生了甚麼事情，結果居然得到這樣的消息。

 

今天陰陽寮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一直到現在才能夠回來。

 

沿路上自己匆匆忙忙地趕著路，還對小怪說，不知道今天會不會跟我說話呢，結果居然已經走掉了。

 

「身上的傷不是還沒有好嗎？」昌浩抱起雙臂就這樣站在家門口望著已經昏暗的天色有些擔心。「會去哪裡呢？是不是有甚麼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會離開啊？」

 

昌浩一邊問著小怪一邊想。

 

「與其煩惱，不如趕快進去換件衣服，然後快快出門如何？」小怪建議著。

 

向車之輔道謝之後就離開了嗎？

 

今天負責安倍邸的戒備的是誰呢？同伴應該有看見他離去的身影才對。

 

趁著昌浩在換衣服的空檔，去問問好了。

 

小怪想著。

 

聽見小怪的建議，「嗯，就這麼辦吧。」昌浩點點頭，然後迅速地衝進家門，準備今晚的夜巡。

 

第六章(6.2)

 

「因為要找尋一些重要的東西，所以會在這裡打擾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您多多見諒。」煒彤以人類的模樣，恭敬在貴船神社的本宮之前行了禮。

 

燊弈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貴船神社的主人高龗神，不喜歡有誰在他的土地上大肆喧鬧之前，沒有事先告知。

 

所以如果要在他的土地上待上一段時間，最好要先去貴船本宮前拜會他。

 

拜會的時候，雖說赤狼原本的外貌就是狼，但最好還是以人類的模樣出現比較妥切。

 

不過自己以這樣的人類模樣出現，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自己也不記得了。

 

只有大概人類七歲女娃的外貌，白皙的皮膚、齊肩的淺赤紅色散髮，擁有紅色眼瞳的靈巧雙眼，身著裝束俐落、方便行動的異地服裝－淺青色短袖上衣、貼身短褲、赤足。

 

兩隻手的手腕上和兩隻腳踝處各有一個細細的銀圈，銀圈上各有不對稱的紅色小珠垂掛著。

 

胸前用著深赤色的絲線編成的細細繩索，所掛在胸前的是一顆赤紅色的圓珠，圓珠中隱約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在赤狼的異界之中，不需要刻意維持人類的模樣，幾乎所有的赤狼都是以獸的模樣在赤狼的異界之中生活著的。

 

只有到人界來的時候，赤狼們才會特意變成人類的模樣。

 

「沒有想到赤狼族會讓這麼弱小的赤狼到下界來，而且居然沒有和同伴一起。」突然出現的是貴船的龍神－高龗神。

 

聽見高龗神的話，煒彤沒有動搖，只是依舊態度謙恭，「因為出了一點意料之外的狀況，所以才會這樣子的，貴船的龍神。」

 

「是嗎？」高龗神的眼底難得出現了閃爍不定的目光，不過沒有把這個態度表現出來。「命運。」

 

高龗神用著沉穩的聲音這麼告訴煒彤。

 

這是慣例。

 

如果來到力量強大的土地神的所有地，那麼該土地神在自己前往參拜與告知的時候，會給與自己一句言靈。

 

這句言靈有時候代表了未來的發展，有時候代表了其他的意義。

 

不管如何，或許是因為土地神是土地的掌管者也是擁有者，所以在某些意義上，擁有比外來的非人的存在更能夠與土地產生感應的能力。

 

而這句言靈，就是與土地感應的結果。

 

第六章(6.3)

 

「命運嗎？」把高齡神的言靈收下的煒彤重覆著這句話，接著沒有再多說甚麼，「那麼我就告退了，接下來還請您多多照顧。」說著便要轉身離去。

 

「如果你願意，可以在貴船裡休息到你的傷勢好了為止。另外，」高龗神稍微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這麼說了，「就稱呼我高淤之神吧。雖然弱小，不過畢竟是赤狼，而且還是赤狼族中少見的猼，我就允許你這麼稱呼我。」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甚麼特別的情緒。

 

「多謝您的好意。」煒彤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只是道了謝，然後轉身下山。

 

「命運啊，」看著煒彤轉身而去後的高淤之神這麼低喃著。

 

那一年停下的命運之輪也開始轉動了嗎？

 

高淤之神將眼神看到遠方，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過雖說久，也是以人類的標準來看的，那大概是一兩百年前的事情而已。

 

那時候停下的命運，是和眼前這個弱小的赤狼緊緊相繫著的。

 

自己感覺到有非人的存在進入到本宮前的時候，留心了一下，看見那小小的身影的時候，自己就明白了。

 

最近土地的逐漸衰微自己早就已經感受到了，只是這一切都是人類的緣故，所以也不需要特別干涉。

 

因為由人類所做出的決定，是連神祇也無法干涉的。

 

不過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的時候，自己突然了解了。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發生的。

 

那一年所發生的事情、被扭曲改變又被停下的命運，也終於來到了修正的時候嗎？

 

如果留在貴船養傷的話就好了，那麼欠下的恩情會讓自己將來或許會有可以著力的地方。

 

只是現在選擇權並不在自己這一方。

 

高淤之神坐在經常坐著的船形石上難得的嘆了一口氣。

 

而那個正在往本宮方向而來的安倍家的孩子已經和那個小小的身影接觸了。

 

兩者之間會有甚麼火花產生，而最後又會對這片土地的未來產生甚麼影響呢？

 

自己非常期待。

 

第六章(6.4)

 

「真是奇怪呢。」遠離本宮前面的煒彤恢復了原來的狼的外貌低聲說著。

 

高淤之神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熱心？竟然會允許自己留在貴船的聖域中養傷。

 

貴船是高淤之神的家，如果是燊弈他們那樣具有完整力量的赤狼還有點道理，但會招待像自己這樣弱小的赤狼，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還允許自己直接稱呼他的名字呢！

 

帶著甚麼樣的意圖嗎？

 

煒彤憑著獸的直覺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命運嗎？」煒彤想起高淤之神所給予自己的言靈。

 

那麼自己會單獨落到人界之中，就不是命運的偶然，而是命運的必然了嗎？

 

只是自己現在無法考慮到那麼多的事情。

 

自己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已經非常明確了。

 

找回所有被奪走的『絳赩』，如果沒有辦法奪回，那麼至少要標上赤狼特有的印記，這樣其他的赤狼們才能夠追蹤，此外，自己還得好好地活下去。

 

一定可以的吧。

 

煒彤加快了腳下的腳步，貴船是不能待的，至少在知道高淤之神的意圖之前，千萬不能任意接受他的好意，以免將來落為把柄，那麼就得找一個安全、離都城不遠又對自己有利的地方好好休養才是。

 

※

 

「往貴船的方向去了。玄武是這麼說的。雖然沒有確實、完全看見他的去向，不過離開的時候，似乎還看了貴船好一會，所以應該是往貴船去了。」小怪坐在昌浩的肩膀上，從背後看過去，長長的白色尾巴晃啊晃的。

 

「那麼就拜託車之輔帶我們去吧。」昌浩思考了一下這麼說著。

 

隨即搭上在一條歸橋附近等候著昌浩吩咐的車妖。

 

一路上與往常不同，十分的安靜，就連小怪也覺得不習慣。

 

昌浩稍微掀起車窗上的竹簾看著窗外奔馳著的景致，「以前每次夜巡，小雜妖們都會成群結隊地過來呢，現在卻很難得可以看見小雜妖們的身影了。」

 

昌浩心想，能夠不接受小雜妖們集體的泰山壓頂是再好不過了，然而現在的情況卻讓人感到不愉快。

 

甚麼異變在產生著，卻無法得知究竟是甚麼。

 

這一趟去貴船，是不是可以從高淤之神的口中得知些甚麼呢？

 

第六章(6.5)

 

小怪也和昌浩有著同樣的感覺。

 

從跟隨昌浩開始夜巡，不，應該是說從十二神將追隨了晴明的那一刻起，在這個都城裡收拾了數也數不清的強大妖異，也常常看見無數的小雜妖們在夜晚的都城街道中嬉戲的身影，甚至是每隔一段時間必定會出現的百鬼夜行，都已經成為都城夜晚的常態。

 

然而，現在的情況就呈現了一種奇怪的狀況。

 

就好像是土地對於妖異們失去了吸引力，甚至可以說，都城這個國家的中心、擁有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再也無法吸引妖異們一樣。

 

這片土地的管理者，貴船的高龗神，一定知道的吧？

 

關於這片土地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

 

然而，卻非常罕見地沒有像以往一樣召喚晴明或是昌浩過去，就仿佛是放任這塊土地自生自滅一樣。

 

是為了甚麼特殊的原因嗎？

 

小怪也看向昌浩所撩起的窗簾外的景致思考著。

 

※

 

「沒有過來這裡呢，」昌浩從進入貴船這塊具有潔淨氣息的土地就一直四處張望著。

 

自己對於貴船有一份特殊的、很難說的清楚是怎樣的情感。

 

大概是五歲的時候吧。

 

那時候自己非常的緊黏著祖父，不管祖父到哪裡都會緊緊跟隨，甚至是那時候奠定下自己對於陰陽術的愛好。

 

然而，五歲時的那個在貴船夜晚，卻讓自己從此對祖父、陰陽術產生了難以抹滅的恐懼感。

 

自己還依稀記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的深夜裡的貴船有多麼地可怕。

 

咚、咚、咚，那是貴船著名的丑時三刻怨恨著誰的人釘草人的聲音。

 

第一次和小怪來到貴船的時候，害怕的不是那不知道有著甚麼的黑暗，而是想起了小時的回憶。

 

那時小怪卻告訴自己，自己不是一個人，還有他在自己身邊。

 

昌浩趁著四處張望的時候看了小怪一眼。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小怪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所說話的語氣，讓自己感覺好熟悉。

 

就好像當初，五歲的自己在貴船的時候，他在自己身邊一樣。

 

自己現在仔細想想，這也不無可能。

 

第六章(6.6)

 

畢竟十二神將是屬於祖父晴明的式神，祖父雖然愛捉弄自己，不過實際上應該可以說對自己很關心吧，也應該不可能放任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夜晚的貴船。

 

考慮到這點，再加上五歲的時候，自己的靈視力是被祖父封印起來的，那麼是不是當初自己以為是一個人，實際上小怪卻陪在自己身邊，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呢？

 

真相究竟是如何自己不知道，不過自己和小怪的羈絆是如此的深厚。

 

從小怪以這樣白色的小妖異身形從樹上掉在自己身上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是自己付出了自己的靈視力做為自己從那三途之川回來的代價，看不見其他神將、看不見其他妖異的自己，卻依舊可以看見那白色小妖異的身影。

 

而那時記憶被封鎖的小怪，也沒有變回原來的真身，還是維持著那個白色的小妖異的模樣。

 

是出於甚麼原因呢？

 

自己想不透。

 

或許就像是自己可以看見他的身影一樣的不可思議吧。

 

小怪注意到了昌浩的目光，不過卻沒有說破。

 

貴船擁有兩個人太多的共同回憶。

 

自己還記得那個下著大雪的夜裡，眼前這個孩子勉力踏著雪前進的身影。

 

那時的自己以為眼前這個孩子被妖異吞噬再也回不來的驚恐。

 

還有，那個孩子第一次得知自己的雙手曾經染上血時，對自己的溫柔。

 

也還記得第一次到貴船本宮拯救被窮奇手下的妖異抓走的彰子時，自己看見孩子身上所流淌著的血而又再度失控。

 

如果不是這個孩子，自己還在那個黑暗冰冷的角落一個人獨自待著。

 

這個孩子對沾滿罪惡的自己說，我們一起回去吧。

 

原來像自己這樣的存在，也可以和人待在一起嗎？

 

從這個孩子還只是嬰孩的時候開始，就是自己的光明，總在自己最困惑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引領自己應該要前進的方向。

 

昌浩和小怪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或許就是這個緣故，也或許是因為赤狼本來就擅長於隱匿自己的蹤跡，所以沒有察覺到煒彤與他們錯身而過。

 

第六章(6.7)

 

而等昌浩和小怪一行人走到本宮前附近的時候，卻意外地看見貴船的高龗神就坐在船形石之上看著一行人的靠近。

 

昌浩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隱身於後的六合則是在神前現身以表敬意，而小怪，也因為先前被高龗神特別指正過，所以迅速地回復成騰蛇原本的真身模樣。

 

看著三人靠近的高龗神沒有特別露出甚麼表情，應該說已經把剛剛面對煒彤所造成的情緒收斂了起來，所以感覺上沒有甚麼特別的表情。

 

「安倍的孩子啊，今晚怎麼會來這裡呢？」高龗神明知故問。

 

原本是純淨無瑕，卻因出雲的大蛇事件後經歷了自己內心黑暗的有趣的孩子，從那之後，自己也能稍微承認這個人類孩子的存在。

 

所以，自己改口稱他為安倍的孩子。

 

等他能夠像他的祖父安倍晴明一樣，那麼自己也會稱呼他完整的姓名吧。

 

昌浩想要問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想要知道那隻赤狼是否曾經造訪貴船，也想要知道土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沒有等到昌浩把疑惑說出口，高龗神又接著說，「這片土地在變化著，不過因為是人類的抉擇，所以就算是掌管著這片土地的我也無法干涉。」

 

「是。」帶了些許驚訝的昌浩這麼回答。

 

果然是神祇呢，自己還沒有開口問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問甚麼了。

 

那麼對於這片自己生長的土地，自己可以做些甚麼事情嗎？

 

而那個受傷的赤狼有沒有來到這裡呢?

 

「至於今晚的訪客，你不是第一個，」高龗神看著昌浩這麼說。

 

「那麼。。。」昌浩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煒彤的下落。

 

「別急呢，安倍的孩子啊，」高龗神若有所思的說，「那是來尋找失物的赤狼，雖然力量不強大，不過赤狼的猼就算是在赤狼之中也是個特別的族裔，」高龗神自始自終都注視著昌浩。

 

「和他交好對於這片土地未來的發展是有好無壞的，記住我這句話，」高龗神這時才把視線移到兩個神將的身上，「也把這句話帶給你們的主人。」

 

兩個神將點點頭。

 

果然是赤狼嗎？

 

不過居然主動地偏袒了赤狼。

 

就自己所知的高龗神是不會這麼多事的。

 

為了甚麼特別的目的嗎？

 

另外，甚麼是猼呢？

 

赤狼自己是知道的，不過猼又是甚麼？

 

不懂。

 

卻也不是發問的好時機。

 

第六章(6.8)

 

因為高龗神又接著說，「就這樣了，到目前為止能夠做的就只有這樣。」隨即化為龍身，消失在貴船的夜空之中。

 

整座貴船山就是高龗神的家，他是不會一直待在船形石上的。

 

目送著高龗神離去的昌浩和兩位神將，心中都同時了解那隻赤狼為什麼會出現在都城也各自有疑惑。

 

同時了解的是，來到都城的赤狼是為了找尋失物而來。

 

昌浩的疑惑是，不知道煒彤又到哪裡去了，擔心著他的傷勢。

 

而兩位神將的疑惑則是，甚麼是赤狼的猼？又為什麼必須要和他交好呢？這片土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不能理解。

 

或許再次見到那隻來尋找失物的赤狼就可以稍微解開心中的疑惑吧。

 

※

 

「為了甚麼緣故呢？」晴明聽了神將們與昌浩的回報，等昌浩退出自己的房間，回到他的房間休息之後，晴明這麼喃喃自語著。

 

就自己對高龗神的了解，如果不是與自己切身相關，那個神祇是不會輕易地偏袒誰的。

 

救了昌浩，然後被昌浩帶回一條歸橋下的那隻赤狼，高龗神稱呼他為赤狼的猼。

 

十二神將為首的天空，是認識赤狼的，這是其他的神將先前告訴過自己的。

 

那個有著老人外貌的天空，除非是自己的召喚，否則不只身形，就連聲音都難以聽見。

 

自己為此還特別呼喚了這個自己難得呼喚的名字。

 

受到晴明呼喚而出現的天空卻是難得地完全出現在晴明面前，而非以往只有聲音回應主人而已，「赤狼族確實有不同的族裔存在，族裔之間也各有特色，不過要怎麼區分並不清楚。至於甚麼是赤狼的猼，恐怕得要直接詢問赤狼才能夠明白。」

 

「是嗎？」晴明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神將，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應該說，自己原先預期天空會知道些甚麼，不過卻沒有辦法得到答案，讓自己感到有點挫敗。

 

「不過，依照那隻赤狼庇護昌浩的行為看來，是沒有惡意的。雖然保護昌浩的原因不明，但要赤狼庇護其他非赤狼族的存在並不容易。」天空繼續說著。

 

「那麼，如果從這點來著力的話，如同貴船的龍神所說的，要和他交好，應該就不是甚麼大問題了。」晴明思考著。

 

第六章(6.9)

 

天空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年邁的主人。

 

從自己率領著十二神將屈服在這個人類的麾下，已經過了對於人類而言很漫長，對於神將卻非常短暫的歲月了。

 

自己還記得，年邁的主人還是個年輕衝動的青年，眨眼之間，就已經到了他的天命之年了。

 

人類的性命是如此的短暫與脆弱。

 

做為擁有無止盡生命的神將，也早就預期到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有預料到相處的時間感覺起來竟是如此的短暫，宛若易謝的春櫻。

 

而那個做為主人繼任者的孩子，也越來越出色了。

 

在晴明的天命之年到來之後，想必可以承接晴明的角色而毫不遜色吧。

 

發現天空的目光，晴明帶著些許的調侃，「不過，今天真是難得。」指的是天空今天居然特地現身這件事情。

 

自己對於這個有著老邁外貌的神將從一開始就非常敬畏，不像其他的神將或青年、或女性、或孩童的外貌，十二神將當中只有天空是這樣的老者。

 

自己呼喚出十二神將之時，也只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而已，所以對當時就具有年老外貌的天空帶著敬畏之心。

 

雖說十二神將是自這個世界還沒有存在之前，就已經是存在於異界的精靈，不管是哪一個神將實際上的年齡都比自己要大，然而，外貌畢竟是影響第一印象的重要因素，所以自己受到影響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很久沒有來人界，所以想來看看。」天空這麼說，「那麼沒有其他的事情的話，我告退了。」說著便消失了蹤影。

 

很久沒有來到人界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是自己想要在晴明天命到達之前再一次好好看看他。

 

畢竟一起共度了不算短的歲月，這段時間相處的情感，就算晴明的性命走到終點，仍舊是不會被抹滅與忽視的。

 

回到異界的天空這麼想。

 

第六章(6.10)

 

「還是沒有看見呢。」昌浩帶著苦惱的聲音這麼說。「如果是來找丟失的東西的話，那麼應該會出現才對啊。」

 

已經連續好幾天了，昌浩和小怪在夜晚找遍都城裡的大街小巷，想要找到煒彤的蹤影，不過都一無所獲。

 

「該不會在哪裡無法動彈吧？」沒等小怪回答，昌浩繼續自言自語著，「傷勢都還沒有完全好，究竟去哪裡了？」

 

看著昌浩的憂慮，小怪倒是擔心著另外一件事情。

 

最近的夜巡幾乎都沒有遇到甚麼大的妖異，小雜妖倒是還有，只是數量也不如以往的多了。

 

究竟這片土地發生了甚麼事情？

 

晴明的占卜依舊得不到結果，不過與其說是得不到結果，不如說是得到的結果是一片漆黑，甚麼都沒有的漆黑，就像是晴明和昌浩的夢境一樣。

 

那隻來尋找失物的赤狼，是不是就是解開這個謎團的關鍵呢？

 

小怪一邊和昌浩一起往四周查看，一邊這麼思索著。

 

另外一個奇怪的情形是，星辰逐漸黯淡了。

 

並且不是單一的星辰黯淡，而是幾乎所有天上的星辰都在同一個時間黯淡了，就像是約好了一樣，光芒同時減弱許多。

 

就連晴明也無法說明這樣的情形究竟代表甚麼意義。

 

究竟這件事情會怎麼發展呢？

 

是不是能夠像以往一樣，雖然有跌宕起伏，但最後都能夠有好的結局與收場？

 

自己不知道。

 

自己只祈望眼前的這個孩子能夠平平安安地，就算沒有成為超越晴明最偉大的陰陽師也沒有關係，只要他能夠懷抱著幸福度過一生，那麼自己也沒有憾恨了。

 

※

 

真是好笑，為什麼自己現在才發覺呢？

 

煒彤靜靜地躲在巨瓊池附近一個隱蔽的地方休息著。

 

之所以會選擇巨瓊池做為自己的藏身之所，是因為這裡是屬於火的方位。

 

做為火元素之子的赤狼，選擇這個方位休養再好不過了。

 

做為這個天照大神之孫的國家都城的平安京，在建立當初經過精密的陰陽道計算， 以左青龍－鴨川、右白虎－山陽道與山陰道、後玄武－船岡山、前朱雀－巨瓊池的形式建立，目的在防止惡靈與妖異的作亂。

 

屬於火的朱雀所在，就是這個巨瓊池。

 

第六章(6.11)

 

而自己覺得好笑，是現在才頓悟出來的，自己的愚蠢與不懂珍惜。

 

除了燊弈以外的同伴，都是關心自己的吧。

 

那時候在妖異入侵赤狼的異界的時候，奉了燊弈的命令來找自己，要自己快去避難的炤書的急切聲音裡，是帶了擔憂與關心的。

 

然而，自己卻沒有能夠查覺，這麼長久的時間以來，一直被自卑與自憐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其他的同伴也是這樣吧，總是擔憂著、關心著自己，已經不單單只是因為燊弈的關係。

 

這麼多年的相處，情感上也有所改變了，從一開始的因為燊弈的緣故，到現在的出自內心關懷。

 

然而，那時候的自己也沒有能夠查覺這一點，所以也沒有能夠好好地珍惜。

 

如果能夠再見到那些同伴，自己會好好珍惜的，還能夠再見到大家嗎？

 

而自己之所以能夠查覺，是因為自己落到人界來，用著另外一個角度來觀看這件事情的緣故嗎？

 

自己一直不能夠體會，赤狼族中猼狼一族為什麼會擔任謀略家這樣的角色，畢竟力量比起其他赤狼是差異很大的，而自己比其他的猼狼又更加的柔弱。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夠和燊弈並肩站在一起嗎？

 

那時候的自己這樣深深地懷疑著。

 

那麼，燊弈那時候已經看出來了嗎？

 

猼狼就算沒有強大的力量，只要能夠觀察入微、只要能夠謀定策略，那麼就算沒有強大的力量也沒有關係。

 

所以才會總是替自己蒐集許多關於人界的、關於神祇的、關於妖異的。。種種各式各樣的知識與訊息嗎？

 

想讓自己在成長為能夠自己保護自己的猼狼之後，能夠對自己有所助益。

 

也想讓自己了解，就算沒有擁有強大的力量也無所謂，就算沒有擁有完整的力量也無所謂，只要能夠盡力發揮猼狼原本的特性就好。

 

雖然知道這一點，但只有這樣是不夠的。

 

自己現在也很清楚，如果沒有擁有完整的力量，不能夠保護自己，那麼在戰鬥時會成為拖累，就算自己擁有謀略與智慧，仍舊是不夠的。

 

不是說燊弈的想法有瑕疵，而是赤狼族的個性本就比較直率與衝動，就像是火一樣，絲毫不懂拐彎抹角。

 

第六章(6.12)

 

就這點來看，猼狼確實是赤狼中的異類。

 

相較於其他赤狼的衝動與莽撞，猼狼的心思縝密、觀察入微，甚至還能夠擬定長遠與全盤的計畫。

 

只是就同一點來看，自己現在也還遠遠不及被其他赤狼們所稱道的母親大人所曾經扮演的猼狼的角色的萬分之一。

 

光觀察入微這點，自己還在赤狼的異界之中的時候，就沒有達到。

 

因為就連同伴們對自己的關心究竟是出於對於燊弈的追隨，或者是出自於內心對自己的關懷，自己都分辨不出來。

 

或許自己一個孤孤單單地落到人界是一件好事情吧。

 

這段時間自己也越來越進步了，甚至可以了解、學習到更多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學會的。

 

如果可以回去的話，那麼自己對於站在燊弈的身邊也多了一份自信心，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地自卑了。

 

如果可以回去的話。

 

煒彤看著映照在巨瓊池上的月影這麼想著。

 

※

 

「就是這個地方。」燊弈對著圍繞在自己身旁的同伴這麼說。

 

赤狼族的異界是比人類還要遼闊的地方。

 

所有的赤狼聚落都是環繞著通往人界的通道建立。

 

自己和煒彤原本的聚落是目前赤狼族中赤狼最多、佔地範圍最大的群體。

 

上次的妖異入侵，其他的聚落也協同防衛了，只是由於其他的聚落的人手原本就不夠，所以還是以保衛自己的聚落為主體。

 

而自己和煒彤想要去的地方，就在煒彤和煢舝住所旁，兩人常常散步的河流上游。

 

那裡有一片佔地不小的隱密山谷，似乎就是河流的源頭所在，還有兩個非常壯觀的瀑布。

 

還是幼狼的時候，自己就常常和同伴們到那裡探險。

 

山谷裡有著一座很漂亮的樹林、還有為數不少可以供赤狼居住的洞穴，雖然進出必須要穿越一片相當崎嶇的地方才能夠到達通道，不過這段路程對於赤狼來說並不是甚麼阻礙。

 

山谷的名稱因為那兩座瀑布的緣故，就叫做雙瀧之谷。

 

「嗯。那麼甚麼時候要出發呢？」狟狼烺瓴問。

 

「等去探勘的炅曹和焐勗回來再決定。」猼狼煢舝說。

 

原本不應該是自己來做決定的。

 

應該替燊弈做出決策的，是做為燊弈伴侶的煒彤，而不是自己。

 

然而，現在煒彤並不在，只有自己能夠做這件事情了。

 

第六章(6.13)

 

「已經出發好幾天了，也該回來了。」狟狼焞更有些不耐煩。

 

這樣鬱悶的情形從通道關閉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雖然比一開始的不安好多了，而且從燊弈做出決定之後，要追隨著燊弈遷移的赤狼就開始忙碌著許多事情。

 

包括哪些赤狼要一起離開，在遷徙的過程中要擔任怎樣的工作，到了新住所之後又該要怎麼安排等等瑣碎的事情排山倒海而來，畢竟要離開族群展開新生活，在完全安定下來之前，並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

 

更何況要追隨著燊弈遷徙的赤狼裡，也還有像煢舝這樣還沒有來得及到人界去歷練的赤狼。

 

這之後還要讓他們離開赤狼異界到人界去，另外，在下一次通道開啟的時候，還得到人界去接煒彤回來。

 

不過考量到恐怕是沒有辦法當天就來回的，還得找出在這段時間負責守備與暫時代理領導的赤狼。

 

除此之外，不僅還要找煒彤，也還要追蹤失落的『絳赩』的去向，這樣估算起來的話，肯定得等到再下一次通道開啟的時候才能夠回來。

 

而且雖然煒彤身上有燊弈的『樸縕』可以輕易追蹤，不過煒彤可以支撐到那個時候嗎？

 

自己無法預料。

 

至於追蹤失落的『絳赩』去向，是燊弈答應狼主熅奚的條件，讓他可以帶走追隨他的赤狼們建立一個新家園。

 

焞更看著走向窗戶旁，看著窗外，根本沒有仔細在聽煢舝的報告，不知道在想些甚麼的燊弈。

 

自己和同伴們都衷心希望煒彤可以安然無恙的回來。

 

就算不是為了他自己，那麼至少也要為了燊弈才行。

 

正在發呆的燊弈在想的事情是煒彤受傷了的事情。

 

從『樸縕』所傳來的訊息讓自己非常擔心。

 

雖說煒彤不可能安然無恙、不可能毫髮無傷，這些都已經在自己的預期之中。

 

但和赤狼的異界之中不同，在人界的煒彤一個人孤零零的，如果受傷了，那麼誰會照顧他呢？

 

自己非常擔心但卻又無計可施。

 

現在的自己只能待在赤狼的異界之中以謀劃新的去向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定要平安無事才好。

 

燊弈看著窗外閃耀著的天光這麼衷心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