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這世界上的人有如星星般的多,
每天,都和數不清的人擦身而過。
但再也沒有如此溫暖的手了。
如此珍惜著我的人,
和我如此珍惜的人,
我想,我再也找不到了。
第一章(1.1)
冬至。雁洲國。令艮門
在雁州國,靠近冬至時的令艮門忙碌異常。
想要攀登、穿越金剛山這座險惡無比的山脈前往或是離開黃海的人們,一年之中有四次的機會,時間上分別在春分、夏至、秋分、冬至這四天,通道也分別分布在四州國的四令門。
相同的繁忙景象,同時也可見於春分時恭州國的令乾門、夏至時才州國的令坤門、秋分時巧州國的令巽門。
而現在的時節已經接近冬至,在雁州國的這一端,想要進入黃海的人們早就在數月之前就已經開始摩拳擦掌的準備。而在黃海的那一端,想要離開黃海的人們,也悄悄地避過在黃海肆虐的妖魔耳目,在門的附近等待著冬至這一天的到來。
朱民是這群人中總數最多的。
廣義的來說,朱民大致包括三種類型的人:剛氏-專門受雇保護昇山者的人、獵尸師-被敬稱為朱氏,在黃海狩獵的人,當然這裡指的狩獵,不是狩獵妖魔而是能夠當作坐騎的妖獸、還有朱旌-不是定居在某個地方,而是環遊各國,表演才藝或是買賣東西居無定所的旅行藝人。
朱民又有黃朱之民、黃民等別稱。
當守門的天伯發出低沉的咆哮聲從丹青色的高樓緩緩降下,在場的群眾頓時鴉雀無聲。
老爺爺般的身影,手腳上繫著肉眼可見的傳說中的黑色鋼圈,向著群眾拱手做揖後,轉身推開那看來巨大又厚重的門。
門一打開,門裡門外士兵在前,昇山者在後,對稱相仿的景象讓人不禁屏氣凝神。
這才有了實感。
黃海這邊的士兵與人們終於可以從黃海裡因為妖魔而產生的緊繃狀態獲得解放。
而想要進去黃海的人更是個個躍躍欲試,或許一開始有些畏懼,但門一開,總算浮動的心踏實了,因為此一去想要回頭,就得等到一年後或者是等到其他國家的令門開啟時才能夠從黃海裡出來。
不過這個前提是,能夠在妖魔肆虐的黃海生存下來才行。
於是之故,有鑒於黃海的危險,會在這進進出出的人裡面幾乎都是成人,很少未成年的孩童。
不過目前仍為朱旌所傳唱的關於孩童昇山傳奇,是在那年恭王以十二歲的小女孩之姿,通過黃海的故事。
但畢竟那只是少數的特例罷了。
多數進出黃海的人,還是以成年人為主,也因為如此,所以眼前的這一對姐弟特別的引人側目。
第一章(1.2)
各自牽著一匹吉量的姐弟,耐心地在黃海的那一端等候門開的時刻到來。
年紀分別看起來只有十八歲和十三歲吧?
同時間也一樣在一旁等候著門打開的人們有些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一對姊弟。
姑且不論看起來年紀較大的姊姊,那個十三歲身影的男孩在這群成人之中看起來就特別的突兀,而且還是在黃海的這一側等候開門,真是太奇怪了。
好奇的人想靠過去搭訕,卻被兩個姊弟身旁的吉量阻擋住了。
這下又讓人更加的好奇了。
那兩匹吉量看起來並沒有被套上鞍具,只有簡單地用一條黑色的皮索套住頸項,而且又有些毛躁似乎還很不適應人群,應該還沒有完全被馴化吧?但卻又如此的保護兩姊弟,看上去還真是有些怪異。
「別這麼欺負我兩個徒弟。」一個爽朗的男子聲音從後面傳過來。
回過頭一看,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精壯的高瘦男子在說話。
「徒弟?」好奇想搭訕的男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只見到高瘦的男子指指站在兩匹吉量中間的姊弟。
「他們兩個是你的徒弟啊!」
「是啊。」男子像是有趣似的點點頭,沒有生氣的樣子。
指指小男孩,「不過怎麼會收年紀這麼小的孩子當徒弟,還讓他們到這麼危險的黃海裡面來?」好奇的男子見到男子似乎並沒有生氣或不耐,於是忍不住追問。
「別看他外表看起來年紀小,其實已經快要二十歲了。」另外一個清脆的女聲插進話來。
「二十歲。。。」好奇的男子轉向聲音的來源,「可是怎麼會。。。?」
「因為小時候被妖魔攻擊過的緣故,雖然活了下來,但毒素似乎影響了他的生長情形,所以才會看起來那麼小。」擁有清脆聲音的女子看起來約莫二十二歲左右。
「你怎麼會知道?」好奇的男子繼續追問,反正這段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就當作是聊天吧。
「他是我的徒弟,所以我知道這件事情。」女子帶著些許認真的口吻,與看似嚴肅卻又輕鬆的表情說著。
第一章(1.3)
「徒弟。。。?」好奇的男子打量著眼前這兩個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的男女,怎麼會這麼年輕就有徒弟啊?還想繼續追問,被另外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打斷。
「蔚軒、茈玗,你們兩個也在這裡啊,要去哪裡呢?」
被稱做蔚軒和茈玗的兩個年輕男女看向聲音來源,「好久不見了,力鋼。」打著招呼,「你也要從這裡出去啊。」
「是啊。倒是你們兩個,又引人注目了呢。」取笑著。
擁有有些蒼老聲音、被稱為力鋼的男子身形有些魁梧,不過可以看得出來已經有些上了年歲。
「沒辦法,誰叫我們兩看起來這麼年輕呢。」男子和女子同時相識而笑,彷彿沒有把那個好奇的人放在心上。
「這次抓到了好獵物,又要把賣掉的錢拿去研究藥啊,你們兩個如果沒有那麼沉迷於醫術的話,鐵定是非常好的朱氏,你們這幾年抓的騎獸所賣的價錢已經是可以安養天年了。」笑著,揶揄的成分大過於嫉妒的成分。
「別這麼說,」兩個人同時搔搔頭像是不好意思一樣。「這是我們唯一的興趣,也是我們抓騎獸的目的。」
三個人無視於好奇男子的眼光,一邊走近那兩個姊弟與吉量的所在地,一邊聊著天。
被忽略的好奇男子也只能從耳邊所聽到聊天的內容拼湊出實際的情形,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呢,這次也很順利嗎?」被稱做蔚軒的男子問。
「嗯,還算順利。」指指站在不遠處的雇主,力鋼回答,「託犬郎真君的福氣。」邊摸向掛在胸前的木製護身符,那是從在門的另外一端犬郎真君的廟裡求來的斑駁護符。
在黃海這種不受人類秩序控制的地方,也只能祈求神明的保護了。
力鋼是個剛氏,專門受雇保護昇山者的人,年紀已經有四、五十歲,身體還算硬朗。唯一一次生病是在幾年前的黃海,那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蔚軒、茈玗這兩個兄妹還有他們的兩個徒弟。
幸虧那時候遇到了他們,力鋼總是對人這麼說著。
第一章(1.4)
蔚軒、茈玗和兩個徒弟原本都是浮民,因為國家滅亡而逃出家鄉,不甘淪為奴僕,所以用自己的醫術和朱氏交換在黃海生存與捕抓騎獸的秘訣。
抓來的騎獸通常是賣給騎獸商,然後所得到的錢財部分用來當作盤纏,其餘的部分則是用來研究藥物與自己的醫術。
自己曾經問他們,抓到的騎獸賣掉之後,可以在十二國裡的任何一個國家至少過著不錯的生活,何必這樣每次都把賣掉騎獸的錢拿來做研究,然後等花光後又進入黃海捕抓騎獸,黃海畢竟是非常危險的。
他們這麼振振有詞的說,黃海也有很多在十二國沒有的植物,雖然很危險,不過這樣還可以更加精深自己的醫術,沒有甚麼不好。
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剛好正在抓騎獸,恰好路過發現病倒、不想拖累同伴的自己,而對自己伸出援手。
雖然從那之後非常難得會遇到,但只要遇上了自己總會和他們聊上幾句。
不過第一次看見他們還帶了另外兩個比他們更小的徒弟時,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尤其是那個小男孩,看起來是那麼的小,怎麼會讓他也到黃海這種危險的地方來。
另外一點,比自己看見小男孩時更為驚嚇的原因是,那個小男孩的眼睛居然是看不見的。
不要說年紀小,看不見的人要如何在黃海生存?
自己當時抱持著這個疑問。
但在自己接受他們的治療的時候,自己聽說那個小男孩其實已經是大人了,只是因為被妖魔所傷的毒性才會讓他幾乎停止生長。而且小男孩的行為除了無法分辨顏色和行動稍微有些不便之外,其實和一般人的行動沒有甚麼差別,甚至是比一般人還要敏捷上一點。
身為他師傅的茈玗,這麼告訴自己。
妖魔的速度是很快的,多在視線不佳的夜晚出沒。青衣因為視力不便,所以光線對他而言沒有意義,而且在聽覺與其他感官上比常人更加敏銳,反而比一般人更容易查覺是否有妖魔出沒。
那個看起來十八歲的女孩叫做紅袖,是蔚軒的徒弟。
雖然紅袖和青衣都稱呼蔚軒、茈玗為師傅,但嚴格說起來紅袖的師傅是蔚軒、青衣的師傅是茈玗。
第一章(1.5)
另外,若要細分蔚軒、茈玗的專長,雖然兩個人都懂醫術,但實際上蔚軒的醫術比茈玗好。而茈玗雖是女子,但若要提到獵捕騎獸,茈玗則是強過蔚軒。
也就因為這樣,紅袖的醫術比青衣好,而青衣辨別妖魔與妖獸的能力高於紅袖。
師徒四人就像是互補似的,彼此截長補短,相互扶持與幫助。只是四個人都志不在抓騎獸,還是以研究醫術為主。
出了黃海,在黃海之外的十二國,四個人拿的旌券是朱旌的旌券,也就是多半靠著表演的朱旌。
自己曾經問過那旌券是由哪裡來的,蔚軒告訴自己,那是自己曾經醫治過的朱旌的旅團給自己的。
因為染上疫病已經多人喪命的朱旌旅團,就像自己一樣碰上了蔚軒、茈玗師徒四人,為了感謝師徒四人所提供的幫忙,就將已經喪命的人的旌券給了他們一人一個,讓他們不會因為沒有旌券而常常被官府為難。
雖然朱旌的處境並沒有比沒有旌券的浮民好上多少,但起碼有可以證明身分的旌券,在盤查時官府也比較不會為難。
所幸四個人都或多或少會表演些才藝,就更符合朱旌的身分了,官府也更不會為難。
這就是自己所知道的眼前的這四個人的背景。
寒暄了一陣。
「門快開了呢,你的雇主好像也在找你了,下次再見囉。」蔚軒向力鋼道別。
「嗯,再見囉。」力鋼也對著師徒四人揮揮手道別。
這一別還會再見面嗎?
力鋼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只要有緣份,就會像這樣,偶爾在黃海或是黃海之外碰見,畢竟誰也無法預料,下一瞬會發生甚麼事情。
門開後,進入黃海與離開黃海的人潮,很快就將回到雇主身邊的力鋼與師徒四人沖散,很快地彼此就都看不見了。
※
這裡是距離令艮門最近的縣城官衙。
隨著冬至令艮門開的時間過去,令艮門附近又恢復了平靜,要再出現人來人往的熱鬧的景象,得等到下一次令艮門開的時候到來。
不過現在縣城官衙倒是十分的熱鬧,排成一長串的隊伍似乎在等候著甚麼,而在隊伍的附近更是出現了許多像是商賈小吏的人們,像是在觀察隊伍裡面的甚麼一樣,很認真的在看著。
第一章(1.6)
再仔細看看,長串的隊伍裡還夾雜著不少焦躁不安的騎獸。
原來這裡排隊的,是從黃海獵捕騎獸後,向縣城官衙的秋官請求開立騎獸所屬證明的人群。
而在隊伍附近觀看著的,則是各騎獸商所派出來要找好騎獸做交易的小吏。
就算是同一種類的騎獸也有分等級好壞與高低,好的騎獸可以從買家那裡得到好的價碼,也可以為自己的商號博得好名聲,並且建立固定的客源。
因此要先瞄準好想要買的騎獸,也可以馬上向騎獸的擁有者談價格,然後再經過縣城官衙的秋官進行交易的證明,不僅可以節省時間,也可以在第一時間對於騎獸進行挑選。
以捕捉騎獸為業的朱氏們也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可以在這裡就被騎獸商看上自己所捕捉的騎獸,不僅價格可以拉的比較高,而且也節省了尋覓買家的時間。
不過如果沒被看上,就得再多花額外的時間向各騎獸商推銷,同時價格上也會被拉的比較低。
排成一長排的人群因為這些騎獸商的小吏們的加入而更顯得混亂和吵雜了,耳邊不停傳來討價還價的聲音。
不過這一次最受矚目的,還是那兩匹吉量了。
騎獸是以人方便騎乘為主,所以以馬形的妖獸比較適合,因此馬形的妖獸也比較受到歡迎。
在同樣是能夠飛行、並且具備馬形形狀的妖獸中,以鹿蜀最常見,那是一種身上有直條紋的妖獸。
與鹿蜀相比,吉量的數量又更為稀少,也因為如此價格也比較昂貴。
眼前的吉量雖然看起來因為人群而更加焦躁不安,不過如果完全馴化,在同為吉量的騎獸中,能力一定相當的上等,價格也能夠賣的十分的好。
於是有不少的小吏正圍繞在吉量的旁邊試圖想要和吉量的主人交涉。
不過上前詢問的每一個小吏都被婉拒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如果主人不願意賣的話,也沒有辦法了,其餘的小吏看到同行全都被拒絕,也覺得有些氣餒。
既然不行,那麼就找別的騎獸好了。
很快的小吏就把目光轉移到隊伍中其他的騎獸身上,並且開始進行交涉。
第一章(1.7)
「真是可惡,不過就是吉量,出的條件已經這樣優渥了,還不賣!」憤憤不平的男子聲音。
「老大,你看,那不過就是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搞不好那騎獸根本就不是他們抓來的。」男子旁的聲音慫恿著。
「是這樣嗎?」男子打量著站在吉量附近牽著吉量的兩人。
「不如我們就說那是我們讓人在黃海抓的,只是在不注意的時候被他們兩個搶走,縣衙的官吏看見那兩個小孩,其中一個眼睛似乎看不見,一定會相信我們的話的。」提議著。
「嗯,就這麼辦。還不快去安排,就快要輪到他們了。」
「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終於輪到手牽著吉量的紅袖和青衣。
兩個師傅們在出了令艮門之後就說有事情要先去辦,所以讓自己和青衣兩個人先牽著在黃海捕捉到的吉量在縣衙前排隊。
雖然有很多小吏前來表明想要購買的意願,無奈這兩匹吉量是已經被預訂的了,所以只能一一婉拒。
紅袖的眼光餘光看著剛被自己拒絕,不過似乎心有不甘的小吏正在一旁看著自己和青衣竊竊私語、像是在謀畫著甚麼一樣。
唉,每次只要師傅們不在,就會遇上這種麻煩。
這或許就是成為仙人的壞處吧。
外表停止生長,擁有不老不死的永恆生命,除非把頭砍下來才會死亡,否則其他的外傷是很快就會痊癒的。
自己在十八歲時,隨著師傅入了仙籍,而青衣入仙籍時的年紀才只有十三歲。
年輕,甚至應該說是幼小的外貌,在這種時候總是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青衣彷彿已經知道一樣,安份的牽著吉量繩索更加捏緊,而另外一隻手,則是拄著一根探路用的竹杖。
看不見的好處,就是聽覺與其他的感官變得更加的敏銳,小吏們的竊竊私語,好像無視於現場的吵雜一樣,一字不漏的聽進自己的耳朵裡。
有些無奈的笑意就掛在臉上。
紅袖看見,也掛起了無奈的笑意。
三百多年的相處,就算不說話,彼此也可以知道彼此的心意。
第一章(1.8)
就在惡人們正要上場表演一場無聊的鬧劇,卻被打斷了。
那是雁國相當有名的騎獸商殷與的小吏。
雖然看得出有些匆忙,不過當隊伍輪到紅袖與青衣時,小吏很快的從遠處匆匆忙忙趕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行色匆匆的小吏為自己的姍姍來遲道著歉。
原來如此,當這名行色匆匆的小吏出現的時候,在場的人們與其他騎獸商的小吏們終於恍然大悟。
不管開了甚麼條件,卻一直拒絕的原因,終於明朗。
原來是殷與已經早早訂走了那兩匹吉量嗎?
能夠這樣洞燭機先,搶在大家之前訂走這麼好的騎獸,難怪可以在雁國的騎獸販賣上佔了這麼重要的地位。
以目光驚嘆送著兩個姊弟和那名小吏消失在縣衙的門口裡。
※
「那麼就拜託你們了。」小吏有禮的對著紅袖與青衣說著,絲毫不敢怠慢眼前看似柔弱的兩個孩子。
上面的人這麼交代著,這兩個孩子的兩個師傅是這幾年上等騎獸的提供者。
不可怠慢。
就算沒有這麼吩咐,自己也很欽佩眼前這兩個孩子。
居然可以讓還沒有完全被馴化的兩匹吉量如此的安份。
就算是朱氏在捕獵到騎獸後已經經過一番的調教,但是還沒完全馴化的妖獸其實還是相當的不穩定。
「告辭了。」紅袖和青衣手上的皮繩自始自終都沒有放開過,向著小吏作揖告辭。
只有小吏出現的時候,自己就明白了,這段從艮城到關弓的路途,只有自己和對方作伴。
總是這樣,從四令門、從黃海出來的時候,只要師傅們突然不見,就代表接下來的旅途只有彼此可以互相依靠。
不過只要是去到有妖魔的地方、只要是去到國家開始荒廢的地方,那麼師傅們一定會和自己同行。
但,像雁這種國家穩定的國家,師傅們就會放心的去辦自己的事情。
表面上看來,師徒四人是朱氏、是朱旌、是浮民、是一般的人民,但是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四個人都具有仙籍。
外表不會衰老,而且幾乎不會死亡的存在。
第一章(1.9)
而且因為自己和青衣的年紀太過於尷尬,也太過於容易讓人留下印象,所以每隔幾年,慣常進出的令門就會更動,甚至經過各國的路線也儘量不重覆。
是普通人就該有普通人的樣子。
師傅這麼說。
紅袖微偏過頭,看向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吉量上的青衣的樣子,從離開艮城之後就有種說不出的嚴肅,以及和平常總是愛要求自己說明所見到的景物所不同的沉默。
這也難怪。
就快要到了。
就在這條艮城通往雁國首都關弓的路上。
青衣的故鄉,迫不得已離開的故鄉。
在入仙籍之前,青衣的父母是在雁國的里木上將青衣摘下來的。
那時候青衣的表字還不叫做青衣,就像自己原來的表字不叫做紅袖一樣。
在這片沉默中,一個驚呼聲吸引了注意力。
紅袖看了青衣一眼,確認自己聽到的聲音並不是幻覺。
兩匹吉量是用飛行的方式前進的著,但並沒有飛得很高,僅僅使用加了咒術控制的皮索只能暫時性的壓制住還沒完全馴化的吉量,若是飛得太高會難以控制。
盜匪嗎?還是小混混而已?
紅袖在心裡思量著。
兩匹吉量緩緩的下降到地面,紅袖把纏繞在手上的皮索交給青衣,然後拿起一直繫在腰上的短竹杖。
為了方便行動,兩個人都是穿著屬於男性服飾的袍,而這把繫在自己腰上的短竹杖和青衣手上所拄的竹杖是相同的材質,不過自己手上的竹杖大概只有青衣手上的那根竹杖的長度的一半。
因為自己不需要拿來探路,所以長度短些也容易使用些。
護身杖。
自己不想再拿起那可以輕易殺人的刀,所以師傅就給了自己這樣的防身器具。
「小心點。」青衣說著。
「嗯。」紅袖點點頭,然後就往騷動的來源走去。
師傅們從來沒有禁止過自己幫助自己想要幫助的人。
如果師傅們反對自己這麼做的話,那麼或許自己就不會一直跟隨著他們了吧。
一群混混模樣的人正在拉扯著一個半獸的包袱。
那個半獸雖然也有抵抗的能力,但是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最終還是難以抗拒,包袱已經被搶走了。
不管是多麼繁華的國度,這樣的情形還是難免的吧,所以才需要有官府與軍隊來維持秩序。
第一章(1.10)
混混們中的一個發現了走近的紅袖,調笑似的說,「美麗的小姑娘,要來跟我們作伴嗎?」
又說,「雖然穿男裝,不過如果打扮起來應該不錯吧,我們一起去喝杯酒如何?」
說著,其他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紅袖沒有回答,只是依舊維持著前進的速度,一邊打量著,倒臥在地上的半獸不知道要不要緊呢?完全沒有把這些小混混們放在心上。
「還真是瞧不起我們呢!」小混混們發現紅袖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有點發怒了。
「大家上!」
紅袖身形一低躲過了初次襲來的攻擊,很快地將在場小混混們手上的武器打落,然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讓小混混們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一個個也像那個半獸一樣,倒臥在地上動彈不得。
「要不要緊?」紅袖趨前查看半獸的傷勢,那是一個有著老鼠外貌、披著灰色皮毛的半獸。
「咱沒關係,只是有點痛,再加上還有點暈」老鼠摸摸被打的地方,接著又看向倒臥在地面上的小混混們,「倒是他們。。。?」看著眼前穿著男裝的女子。
有種懷念的感覺,也有種錯覺。
就像是看見那個老愛穿著男裝在民間到處跑、還有比起剛到這個世界來的時候劍術已經更加精練的老友一樣,就連將頭髮綁成一束的樣子也十分的肖似。
只是那個老友擁有的是一頭赤色的頭髮、碧綠色的眼珠,而自己眼前的女子,擁有的是一頭青金石色的頭髮、還有像是冬日湖面顏色的眼瞳。
「只是暈過去了。」紅袖笑著安撫,「我扶你到路邊休息,我再去官府叫官差過來。」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老鼠有些抱歉地笑。
「出門在外,不就是互相幫忙。這只是小事而已。」紅袖扶起老鼠到路邊,然後順便檢查了一下傷勢。「幸好只是小傷,」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罐子,「把這個抹上就不會那麼痛了。」
「謝謝。」
「沒事吧,紅袖?」青衣那孩童的稚嫩聲音響起。
「嗯,」紅袖站起身,伸手拿過青衣拿著的皮索,「你和這位在這裡等我,我去一下官衙就回來。」說著就跨上吉量,往最近的縣城方向去。
第一章(1.11)
被留下來的青衣用手中的竹杖探著路,在老鼠的面前停了下來,然後在老鼠身旁摸索著位置,將一直跟隨著的吉量也一起安置在路邊。
「要不要緊?」青衣問著身旁的老鼠。
「我不要緊的。多謝了。」老鼠的眼中有些驚訝,看起來這麼年幼的孩子眼睛看不見嗎?還牽著一匹還沒有套上鞍具的吉量。
好像沒有察覺老鼠的訝異一樣,「我叫做青衣。請問要怎麼稱呼呢?」
「我叫作樂俊。」老鼠伸出手握住青衣伸出來的手。
「老鼠模樣的半獸?」青衣握住那個明顯不是人類的手掌,探問著。
「嗯。」老鼠更覺得訝異了,光是握住手就可以知道對方的模樣嗎?眼睛不是看不見?還是是自己主觀認定看不見而已?
搞不懂呢。
「雁國的治安不好嗎?」青衣沒有對於自己是不是看得見多做說明,只是轉換了話題。
「偶爾還是會有這樣的情形吧,不過還真是感謝那位姑娘。」樂俊摸了摸鬍子。
讓他想起那位現在在鄰國的女王。
延台輔,也就是六太,在多年前替自己想辦法將母親接過來雁國之後,自己就和母親兩人在雁國生活。
雁國大學畢業後,自己曾經想過要回巧國去,但是巧國的情形一直沒有安定下來,蓬山上屬於巧國的麒麟雖然順利成長,卻遲遲沒有找到具備王氣的君主。
二十多年過去,聽說已經離開蓬山下到生國,還是沒有找到君王。
會不會像當年雁國梟王的王朝結束後,折山、荒廢的情形也會在自己的故國巧出現呢?
若真的是這樣,大概也怨不了別人吧。
畢竟前任巧國錯王居然命令自己的麒麟派妖魔追殺當時已經和景麒交換過誓約,等同是鄰國君王的陽子。
不可饒恕的罪過。
所以自己一開始是在雁國幫延王做事,雖然陽子一直很想要自己過去慶國幫忙,但是欠延王還有延麒的恩情太多,所以在自己認為還完之前,自己都會留在雁國,這是應該做的事情。
而現在是因為自己沒有看過安闔日的情形,所以特別向告了假,趁著冬至令艮門開的時候,走走看看。
正在當自己要返回關弓的時候,就碰到了搶奪自己行李的小混混們。
第一章(1.12)
雖說自己曾在大學裡學過騎馬和射箭,但是自己畢竟以學文為止,劍術自己只懂皮毛,更別提要打退這些小混混們了。
本想,反正不過是一些簡單的行李,就讓他們搶走吧,等之後再到縣衙去請求協助就好,沒想到卻遇上了那個肖似陽子的姑娘還有眼前這個擁有清澈的眼神但卻似乎看不見的孩子。
「姑娘?你是說紅袖嗎?」青衣問。
「嗯,剛剛那位姑娘就叫做紅袖嗎?」
「嗯。應該一會就會回來了,那匹吉量的速度挺快的。」
「這樣啊。不過這兩匹吉量似乎沒有配上鞍呢?」樂俊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為還沒有完全馴化,基本上還不能夠給人騎乘的,所以就沒有配上鞍。」青衣停頓了一下,像是怕樂俊聽不懂似的又接著說,「我們正要把這兩匹吉量送到關弓的騎獸商那裡去調教。」
「你們也要去關弓嗎?」
「也?那麼樂俊也是囉?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青衣提出邀請。
紅袖太過於顧慮自己了。
自己的心情確實非常的沉重。
從那年離開家鄉之後,這三百多年連一步都沒有回去過。
就算偶爾經過雁國,也沒有回去過。
自己曾經心繫著的故鄉。
如果找眼前這個半獸當路上的同伴,也可以有些話聊。
自己可以感受的到,樂俊所散發出的氣息是非常純淨的,那是只有正直之士才能夠散發出的氣質。
樂俊摸摸鬍鬚又搔搔頭,「當然沒問題。」爽快地答應下來。
不只是因為有人可以作伴,另外一個原因是自己對於眼前這個看似眼睛看不見的孩子,還有那個肖似陽子的紅袖,有些想要更了解的興趣。
※
「城門口到了。」紅袖對著和青衣坐在一起的樂俊說,一邊讓吉量下降。
已經是接近黃昏的時候,也快到了城門要關閉的時間,城外的行人無一不行色匆匆想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城裡。
雖然雁國的國情安定,已經有數百年的時間沒有妖魔出沒,不過誰又能保證下一刻不會有妖魔出沒呢,畢竟君王的行為什麼時候會出現差錯,妖魔又甚麼時候會出現,實在難以預測。
第一章(1.13)
姑且不論這點,對於生活在十二國之中的人而言,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城裡可是常識,除非真的趕不上,才會在野外找尋野木休息。
吉量乖順地屈膝,讓坐在青衣後面的樂俊下來。
所幸吉量並不是普通的馬,而是妖獸,所以就算沒有踏腳的地方,也可以藉著屈膝的動作降低高度,讓坐在上面的人下來。
樂俊正奇怪,為什麼青衣和紅袖並沒有下來的打算,不是要一起到關弓去的嗎?「那你們。。。?」
「因為吉量還沒有馴化,手上這條繩子是不能離手的,如果離手會有大麻煩。所以不能夠住到旅店去。我們明天早上在這裡見。」紅袖解釋著。
「可是那你們今晚要住在哪裡?」樂俊有些擔心,雖然雁國並沒有妖魔侵襲,不過夜晚還是住在城裡面才讓人比較安心。
「不要緊的,這裡和黃海比較起來,安全太多了,找個野木待著就是了。吉量的糧食也準備好了,不需要擔心的。」青衣拍拍有些焦躁的吉量,像是在安撫似的。
「黃海?」樂俊不是非常了解。
「嗯,這兩匹吉量是我們兩個和師傅們在黃海抓的。而且在黃海生活久了,突然要我們去住旅店,還真有些難以適應呢。」紅袖也做出和青衣一樣的動作,安撫著看起來有些焦躁的吉量。
注意到這點的樂俊問,「吉量怎麼看起來很焦躁?要不要緊?」
「是時間的關係,還完全沒馴化的妖獸在這種接近夜晚的黃昏就會開始焦躁,到了晚上就沒辦法騎了,要等完全馴化,才能在夜晚也能夠駕馭。」紅袖回答。
「快進去吧,城門快要關了。」青衣催促著。
樂俊看看快要關上的城門,又看看青衣和紅袖,下定決心,「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就跟你們一起吧。」
自己眼前的紅袖和青衣擁有和自己曾經知道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樣的。
想要知道更多面貌的生活,這些點滴或許在未來都會派上用場。
「那麼就上來吧,」青衣拍拍身下焦躁不安的吉量,花了一番功夫才讓吉量的身形彎下。
三人兩騎,很快就離開那因為黃昏而漸漸關上的城門。
第一章(1.14)
「喝點水吧。」青衣把拿出包袱裡面裝著水的竹筒遞給一旁正在吃的乾糧的樂俊。「不怎麼好吃吧?」
那是自己和紅袖和師傅們在黃海吃的食物,用著五穀雜糧做成的乾餅。
為了方便保存,製作的時候幾乎完全沒有殘留下水份,所以非常的硬、非常的乾。絕對是稱不上好吃的東西,卻是在黃海時最好的糧食。
樂俊接過水後,才好不容易把口中的乾糧吞下,「謝謝,不過比起這個,為什麼不生火呢?」
樂俊往四周望去,唯一的光源只有野木所隱隱發出的銀白色光芒,往四周望去一片漆黑。
而且冬天的雁國,雖然比不上北方國家的寒冷,氣溫還是不高的,樂俊開始覺得這個夜晚會有點漫長。
「因為火光會吸引妖魔。這也是我們和師傅們在黃海的時候,只吃這種乾糧的原因,就這點來說和其他的朱氏或剛氏還是會生火煮東西完全不同,我們和師傅們在黃海的時候,不管甚麼時候,都是完全不生火的。」紅袖突然插進話來,讓樂俊嚇了一跳,畢竟四周黑漆漆的幾乎看不見東西。
青衣或許是因為本來就看不見的緣故,所以紅袖突然出現並沒有讓他受到驚嚇。
紅袖落坐在野木崎嶇不平、突出在地面的樹根上稍作休息,「附近沒有甚麼異樣。」
趕在夕陽完全落下之前,三個人找到這棵野木,把手上的皮索交給青衣、把兩匹吉量都安頓好之後,紅袖沒有多說甚麼就又轉身離去,樂俊連為什麼都來不及問出口,紅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附近的樹叢之中。
紅袖去附近看看有沒有甚麼妖魔或是野獸出沒的蹤跡或是有沒有甚麼人在附近活動,以免突然被襲擊。
青衣是這麼回答自己的疑惑。
「我們兩個都是浮民。」紅袖看著沒有睡意,而仍舊清醒的樂俊。
一旁的青衣似乎已經裹在斗篷中倚著野木睡去,手上纏繞著吉量的皮索。
兩匹吉量的皮索都纏繞在青衣的手上,吉量在吃過肉乾之後,也開始休息。
吉量的糧食來自於艮城的騎獸商殷與的小吏所給的包袱。
第一章(1.15)
那是小吏為了吉量所準備的。
師傅們在出了令艮門就前往那個被認為是現在雁國最大的騎獸商在艮城的分駐所。
在幾年以前,大約是自己和師傅們遇到力鋼的那個時候,那是第一次和這個被稱做殷與的騎獸商做交易。
在更久以前,就是另外一個國家的騎獸商。
之所以不停的更換不同的騎獸商,是考慮到四個人都是不會衰老的仙人,如果對單一個騎獸商進行太久的交易,會起疑的。
而且,事實上只有這些年才比較頻繁從四個令門出沒,其中一個原因是考慮到青衣的情形。
青衣外貌的年紀實在太小了,從四令門進出總是會惹來不少的目光,雖說以受過妖魔的傷害停止成長為藉口,不過還是有些麻煩。
所以總是從雲海之上出黃海。
並不是誰都可以從雲海上進出的,在常世裡只有君王、麒麟會被蓬山的管理者,碧霞玄君所允許從雲海上進出。
自己和青衣則是因為師傅們的關係才會被允許的。
紅袖像是在戒備似的,坐在離野木主幹稍遠的地方,膝上橫著一直繫在腰間的短杖,樂俊很快就分辨出來那是自己被紅袖搭救的時候,紅袖所使用的防身器具。
在日光下還沒有感覺,不過現在在這麼晦暗的夜色之中,那根短杖似乎和野木一樣隱隱的發著光。
「浮民?」樂俊把視線移到紅袖的臉上。
「雖然我們拿的是朱旌的旌券,不過原本都是浮民。因為某些機緣遇到現在的師傅們,目前跟著兩位師傅學習醫術和玄術。我們剛從黃海出來,這兩匹吉量就是我、青衣和師傅們抓的。」紅袖大略將自己和青衣的背景對樂俊交代了一下。
不會看走眼的。
名字列入仙籍,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時間了,所看見的人、所經歷的事,所累積的經驗都告訴自己,眼前這個半獸,絕對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半獸罷了。
在十二國裡,半獸一直都不是非常受到尊重與重視,甚至會受到輕視,這點即便在國祚綿長的奏國和雁國也是一樣,就算情形沒有那麼嚴重。
第一章(1.16)
然而在眼前的這個老鼠型態的半獸與官府、與官差們打交道的過程中,自己就注意到了舉止談吐,還有那些官吏們見到他手上的旌券後的態度,絕對不止於一個普通的半獸,同時也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再加上,青衣不會輕易地邀人同行,看來是正直的人呢。看不見的青衣,或許就連直覺也比自己還要強上許多。
「不過。。。,」樂俊猶豫著要說出口的話,又看了一眼似乎陷入沉睡中的青衣。
「眼睛確實是看不見,」回答了樂俊沒有說出口的話,「不過不要緊的,我和師傅們,就是他的眼睛。」話語中帶著濃濃的溺愛。
「這樣阿。。。。」
「休息一會吧,時間也不早了呢。如果有甚麼狀況,吉量會先查覺到的,放心吧。」紅袖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斗篷,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原本放在膝上的竹杖立起,就像是當作依靠一樣拄在地上,然後依靠著竹杖將眼睛閉起開始休息。
獸的敏銳度大於人所能感受到的,這也是為甚麼想要捕抓獸並不是那麼的容易。
樂俊看看似乎已經陷入睡眠中的紅袖和青衣,又看看四周的漆黑,也把眼睛閉上倚靠著野木睡著了。
特別的也是初次的經驗。
就算是在自己的家鄉巧國,就算是和陽子從巧國出發到雁國的這一段旅程,還有之後自己在雁國所度過的歲月裡,都不曾像這樣在黑夜裡還待在城外。
雖說雁國並沒有妖魔出沒,甚至因為五百多年的富饒開發讓會在野外活動的野獸們已經幾乎絕跡,就連治安上也只偶爾像是自己今天遇上的小混混們,其餘的盜匪、強盜也是非常罕見的。
但在心底深處仍是有些不安。
看見紅袖和青衣似乎睡得很熟,自己真是自嘆弗如。
或許在幾些年得到太多的幫助,讓自己似乎已經開始遺忘那些困頓的日子了吧。
而黃海,究竟是怎樣的一片天地呢?
那是自己從未踏進過的領域。
如果想要在那片妖魔肆虐的地方能夠生存下來,現在的自己應該是辦不到的吧。
樂俊睜開眼看看自己半獸外表時所擁有的細小雙手,然後靜靜的閉上雙眼,也緩緩地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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