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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1.0)

 

就像自己站在橋上的時候,

 

除了水中虛幻的倒影以外,

 

自己無法看見自己站在橋上的情景,

 

必須要透過別人的眼睛、別人的描述才能看見。

 

旅行中對於旅行的意義,

 

人生當中對於人生的意義,

 

想要不倚靠別人、單憑自己的力量徹底的了解,

 

也許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第十一章(11.1)

 

慶國。瑛州。堯天。外城浮民聚集處

 

「今天有甚麼工作嗎?」紅袖問著一個身穿官吏的服裝,正在招募人手的男子。

 

「還是跟昨天一樣,幫忙熬製湯藥還有幫忙瘍醫照料病人。紅袖今天也要來嗎?」男子問著紅袖。

 

「嗯。今天也要麻煩你了。」紅袖說著,就牽起一直等候在一旁的青衣的手,「青衣,走吧。」

 

「嗯。」青衣乖順地點點頭,跟隨著紅袖的腳步前往過去這幾天一直打零工的地方。

 

招募人手的男子看了一眼兩人離去的身影,不免在心中嘆息。

 

看行為舉止應該是好人家的女兒吧?怎麼會流落成無家可歸的浮民呢?

 

每每見到這樣的人,總會嘆息著國家的脆弱與王朝的易折。

 

而且還帶了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弟弟在身邊,真令人同情。

 

紅袖與青衣這一對姐弟是最近這幾天才來到堯天的,原本是靠著表演一些才藝以過生活,不過堯天的情形已經越來越不穩定,人民的心情浮躁,願意停下腳步看看才藝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兩姐弟改打零工以維持生計。

 

恰好最近的堯天因為疫病的擴散也十分的欠缺人手。

 

沒有得到疫病的百姓與家庭害怕被疫病所傳染,有得到疫病的百姓本就是需要扶助的對象,根本無暇顧及他人,所以國府所設置的治療疫病的隔離區欠缺許多人手。

 

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協助照顧病人與幫忙熬製湯藥。

 

而兩姐弟似乎是因為曾經靠著採集、買賣藥材維生,所以對於藥材的辨認與處理十分的得心應手,不僅紅袖,就連那個眼睛看不見的瞎眼弟弟也是如此。

 

也因為這樣,雖然主要的工作是由紅袖進行,但是青衣也會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協助。

 

不過基本上兩人的薪資計算只有一人的份量,伙食倒是給了兩人份。

 

以自己來說,自己是希望給上兩個人份的薪資的,但是給一個瞎眼的孩子一人份的薪資恐怕會引起爭議,所以只能供應膳食。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第十一章(11.2)

 

已經走遠的紅袖與青衣在往這幾天已經非常熟悉的道路上前進,兩人對於這樣的安排沒有一絲一毫的埋怨。

 

也不需要埋怨的,因為這原本就不是兩人的目的。

 

師傅們要自己做的,是了解與協助慶國的疫病解決,至於金錢與糧食並不在自己的考量範圍內。

 

仙人的體質只需要有最低限度,甚至不需要進食仍舊可以存活。

 

原本還在擔心要如何深入了解疫病的控制情形時,機會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國府在招募協助疫病治療的人手,不限制身份必須是慶國百姓或是浮民,只要能夠並且願意幫忙就好。

 

紅袖深深地知道,慶國的命運在危急存亡之秋了。

 

百姓的心開始浮動與離散。

 

從玄趾山這段到堯天的旅程中,人的臉上掛著的是擔憂與憂慮。

 

這是國家傾覆前的第一個階段。

 

會滅亡嗎?

 

慶國會因為人的愚蠢與自私而滅亡嗎?

 

「你不覺得藥劑的配方有些古怪嗎?」青衣輕聲問著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紅袖。

 

雖然自己的眼睛無法看見,但是這幾天以來從紅袖告訴自己的藥劑所使用的藥材,以及自己所嚐到的、聞到的藥劑的配方,都給自己這樣的感覺。

 

「嗯,我也這樣覺得。」紅袖同意了青衣的看法。

 

同一個病症,可以使用不同的藥劑配方與治療方式所治癒。

 

這是師傅所告訴自己的藥的替代性。

 

但是這個由國府所使用的藥劑配方卻有些古怪。

 

確實是治療疫病所使用的配方,但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讓人有些弄不懂為什麼會使用這個藥劑的目的。

 

這絕對不是可以長久與大規模施藥的藥方。

 

紅袖腦海裡浮現的是關於這場疫病所應該、所可以使用的各種治療方式。

 

因為治療方式是會受限制的,礙於手邊所擁有的資源,所以必須要了解各種配方才行,這樣就算一種方法不行,那麼就還有另外一種可以使用。

 

同時這種多元性也可以在大規模的治療下減低國府的財政負擔。

 

第十一章(11.3)

 

只是這個藥劑配方卻有些詭異,使用昂貴的藥材卻只能達到另外一個配方的一半成效,這是以現在十二國擁有的醫療常識來論斷的,而不是以自己在師傅們那裡學到的來判斷。

 

若是仔細檢視,藥劑本身確實可以治療疫病,不過在另外一方面,卻暗中帶了不必要的毒性,在解除疫病的威脅的同時,卻也在慢性的下毒。

 

藥是毒,師傅們一開始就這樣告誡學習醫術的自己。

 

不正確的使用藥劑,雖然可以治療疾病,卻也會帶來無窮的後患。

 

姑且不論那些在野的大夫們,他們沒有發現那還情有可原,因為這樣的藥劑配方,把下毒的可能性隱藏了起來。

 

國府裡屬於冬官府的瘍醫們都沒有發現這點嗎?

 

這張藥方據說是由國府裡的最頂尖的瘍醫所開出來的藥方。

 

若是由其他國家的頂尖瘍醫來看這張藥方,或許會看出甚麼端倪來,只是其他國家也是自顧不暇,深恐下一個淪陷的國家就會是自己,所以根本無暇顧及慶國的情形。

 

他們所知道的,不過就是慶國已經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治療、控制疫病這件事情上。

 

據師傅們說,在虛海的那端,有一種跨國、不分國家的組織,專門在研究、分享各種疾病的醫療知識。

 

如果是在虛海的這端也有這樣的組織,或許這張藥方就不會這麼輕易地被慶國的官府大規模的採用了。

 

慶國,就算沒有被疫病所滅亡,也會被這張不正確的藥方給拖垮國家的財政。

 

在國府裡有內應嗎?屬於讓這場災禍加劇的內應。」青衣輕輕的聲音裡面有著悲哀與嘆息。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

 

師傅們後來這樣告訴自己關於當時自己所發生的那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不是君王沒有伸出援手,而是被蒙蔽了耳目,發現真相時已經太遲。

 

那時知道這件事情的自己,心中浮現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因為人心的黑暗,所以造就了數也數不清的不幸。

 

第十一章(11.4)

 

「嗯。很棘手呢。」紅袖摸摸青衣的頭也嘆了一口氣。

 

如果有甚麼幫凶在國府裡的話,那麼這一件事情就很難以處理了。

 

現在輕易地打草驚蛇不是甚麼明智之舉,就算自己擁有師傅們的聲名為後盾,但君王要不要採信、又會不會採信自己和青衣兩個只擁有朱旌的旌券做為身分證明、看上去只是未成年的孩子的話,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

 

而另外一個問題是,是只有那個開出這張藥方的瘍醫是自己需要應對的目標,抑或是就連瘍醫也只是一個虛晃的假像而已。

 

如果擁有能夠控制妖魔與施加幻術的能力的話,那麼迷惑人心,讓對方受其控制也是非常簡單的。

 

就像那時候一樣。

 

自己還在雲海之上的時候,那段最後的時光。

 

彷彿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自己依舊記得那個原本應該是像以往一樣平靜的夜晚,那個到最後卻變成了一場到現在,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都還無法從中清醒過來的噩夢。

 

被控制的人心會做出甚麼樣的事情來,自己非常的清楚。

 

唯一的差別是那時候軟弱無力的雙手,已經不再那麼軟弱無力。

 

可以的,只要自己找到那個在國府裡的幫凶,就可以不再重蹈當年的覆轍,就可以不再發生像那年自己無力挽救的悲劇,就可以不再發生那個到現在依舊無法彌補的缺憾。

 

想到這裡,紅袖握緊了青衣的手,往目的地前進。

 

 

慶國。瑛州。堯天。疫病集中治療與管理處

 

那是甚麼聲音?

 

青衣正坐在一旁協助紅袖準備切碎藥材,卻聽見了意料之外的聲音。

 

見到青衣抬起頭來往四周張望了一下,又旋即回到手上的工作,紅袖問了,「怎麼了嗎?」

 

「那是碧濤的聲音,上面有茈師傅的印記,另外還有妖魔,那是訂下契約的妖魔。正在往這邊靠近。」青衣快速地用著只有紅袖聽得見的聲量這麼簡要地說。

 

聽到這個的紅袖,也用眼角餘光快速看了周圍一眼。

 

自己的感受力沒有青衣那麼敏銳,但青衣這麼說就錯不了。

 

第十一章(11.5)

 

每一個玄術、玄法,都有施術者強烈而獨特的個人色彩存在著。

 

就像是不同的人寫同樣的字會產生不同的筆跡一樣,玄術與玄法所擁有、所顯現出來的不同更為明顯與分明。

 

只要知道如何判別,只要能夠感受的到,就可以輕易地看出原先的施術者是誰。

 

自己和青衣身上所掛著的護身符,上面就擁有兩個印記,一個是茈師傅的,另外一個是蔚師傅的。

 

青衣做出了結論,「碧濤再加上師傅的印記,那應該是水禺刀的聲音,至於那個訂下契約的妖魔應該是麒麟的使令。」

 

麒麟的使令屬於正常並且合於天道,可以為麒麟役使的妖魔。

 

正確的說法是,與麒麟定下契約的妖魔,是憑藉著麒麟的力量從黑暗的那一邊被綁到光明的世界來。

 

紅袖偷覷著、觀察著四周走動的人,發現一個貌似男子的身影,似乎在向自己這邊靠近。

 

那是沒有見過的生面孔,至少在這裡好幾天了,都沒有看過這個人。

 

紅髮碧眼的人。

 

鮮紅色的、像血一樣的髮色,翠綠色的雙眸。

 

紅袖突然想起師傅們曾經說過的一件事情。

 

惡魔。

 

據說在虛海的那端,擁有紅髮碧眼的存在是惡魔的象徵。

 

據說在虛海的那端,確實是有紅髮的人,但沒有人天生的髮色是像血一般的紅艷。

 

據說在虛海的那端,那青碧色的眼,是惡魔之瞳,最接近死亡的眼睛。

 

雖然自己並不清楚甚麼叫做惡魔,只有在師傅們的描述中聽見過,不過從字意上判斷,自己知道,那絕對不是稱讚人的話。

 

紅袖假裝剛發現似的,抬頭看著走近的男性身影。

 

紅袖的眼底有著些許的驚訝,因為再仔細觀察,那是個女性無疑。

 

女性,再加上有著碧濤做為根基的冬器-水禺刀,還有附著在身上以及腳下跟隨著的使令。

 

慶國君王,景王嗎?

 

師傅用碧濤所做成的水禺刀是慶國的重寶,只有慶國君王-景王可以使用的貴重冬器,即便鞘已死,但不會有錯的。

 

「你也是來幫忙的嗎?」紅袖開口問著走近的人。

 

「嗯。你是紅袖嗎?我是陽子。」陽子問著,同時自我介紹。

 

「我就是紅袖。初次見面,陽子。」紅袖有禮的回答著。

 

「請問我該做些甚麼才好?那個人,」陽子指著站在不遠處的官吏,「跟我說來這裡你會告訴我。」

 

「那麼就麻煩你也一起來把這些藥材切碎,然後放到這個盆子裡,」紅袖示範著,然後讓青衣讓出一個位子來,三人一起圍坐處理著眼前的藥材。

 

第十一章(11.6)

 

陽子很快地坐下來和兩人一起切著藥材,一邊閒聊著。

 

總算是回到堯天了,今天是最後一天在下界了吧?

 

觀察了慶國現在的情況後,陽子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那天遇見了那兩個自稱是蔚軒與茈玗的人之後,趁著驃騎來詢問情形並將堯天的情形告訴自己之後,自己就讓驃騎詢問景麒,關於自己所聽見的事情。

 

曾被稱做常世最博學、最用功的蓬山公-景麒告訴自己,確實在蓬山的書籍裡面看見關於虺這種妖魔的描述。

 

也如同像是那兩個人的說法一樣,虺並不是常見的妖魔。

 

但有關於幻術以及有人操縱妖魔這件事情,卻沒有頭緒,就連太師-遠甫也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

 

虺是力量強大的妖魔,冬官府的玄官,就算糾集所有人的力量也無法操縱與控制這樣的妖魔。

 

蓬山的書冊中也確實提到有這種能夠操縱與控制妖魔的玄術與玄法存在,但不僅只有提到隻字片語而已,書冊上連方法都沒有登載,實際上能夠使用的人也未曾聽聞。

 

就連冬官府裡最老練的玄官,也無法使用這麼強的力量,甚至也不清楚有這樣的方法。

 

而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目前只有冢宰、太師與景麒三個而已。

 

調查也正如那兩個陌生人所建議的,是暗中調查的。

 

不能打草驚蛇,也不能增添混亂,這是一致的想法,只是除了肯定虺這種妖魔實際存在之外,甚麼也無法肯定。

 

慶國的未來究竟在哪裡?

 

陽子在心中輕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嗎?

 

青衣憑著氣息與對談打量著坐在緊鄰自己隔壁的陽子。

 

正直之人。

 

這是自己的第一印象。

 

就算是正直之人,也不代表他可以支撐起一個國家,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想要讓一個國家能夠正常運轉並且持續漫長的歲月,不是只有具備正直就可以的。

 

但就一個人的特質來說,身旁的這個人所擁有的特質,就像是自己在雁國的故鄉附近所遇見的那個叫做樂俊的老鼠半獸一樣。

 

第十一章(11.7)

 

就一個人所能夠擁有的來說,已經實屬難得。

 

只是,君王這個名詞對於自己而言太過遙遠又太過於深切了。

 

沒有辦法忘記由於君王與台輔的失職,讓自己遭遇到甚麼樣的事情,逝去的家人再也無法呼喚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眼睛也再也看不見光明。

 

更不用說若不是師傅剛好在那個地方,自己這條只差一步就再也無法挽救的性命,自己這條用家人的性命所勉強保全的性命,早就已經不在這裡,而是隨著家人一起飄散。

 

深深地怨恨著那個太過於深邃的地方,深深地怨恨著那高高在上的君王。

 

這是難以抹滅的心情,就算紅袖對自己解釋再多,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們兩個不待在城裡嗎?」陽子問著結束一天的工作,已經領完工資與糧食正要離開的紅袖與青衣。

 

「是啊,雖然城裡有很便宜的旅店,不過明天不知道有沒有工作可做,還是省著點用好。」紅袖輕快地回答著,「而且堯天城外的野木離城並不遠,只要在城門關之前出去,在天黑完全暗下來之前可以走到的。雖然下著雨有點麻煩,不過待在野木下不會淋到雨的。」

 

「可是。。。,」陽子有些猶豫地詢問,「慶國最近不是有妖魔的傳聞?難道妳們兩個一點都不擔心嗎?」

 

「妖魔?」紅袖的表情與聲調帶著你在開玩笑吧的感覺,「至少這附近沒有的。」

 

自己和青衣已經在堯天好幾天了,並沒有看見虺的蹤跡,再說,如果堯天有自己和青衣無法應付的危險妖魔的話,師傅們是不會輕易就讓自己和青衣涉險的。

 

但這是不能對陽子說出口的話。

 

陽子的神色一凜,這是似曾相識的話語,為什麼會說出這麼相近的話來呢?

 

陽子開口詢問,「為什麼你會這麼肯定這附近沒有妖魔?關於妖魔的通報,在堯天附近可不算少呢!」

 

紅袖定睛看了陽子好一會,景王遇見過師傅們了嗎?所以聽見自己說出至少這附近沒有妖魔的時候,神色在那一瞬間有了些微的改變?

 

紅袖暗自思量。

 

第十一章(11.8)

 

「幻術,這附近的妖魔是人為的幻術所造成的。」紅袖刻意壓低了聲量回答,然後接著說,「那麼我們告辭了,再不走,太晚出城門可會被當成異類的。」

 

沒等陽子反應過來,紅袖和青衣兩人就匆匆和陽子揮揮手道了別,往城外走去。

 

「班渠,」陽子呼喚著使令的名字。「跟上去看看。」

 

「是。」

 

腳下回答聲音響起過後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反應,陽子明白班渠已經跟上去了。

 

是巧合嗎?

 

在建州與和州交界的那個城鎮,自己所遇見的那兩個人也是這樣說。

 

有些不明白呢。

 

那兩個人和這對自己在瑛州所遇見的兩個姐弟有甚麼關係嗎?

 

四個人都擁有相仿的特質:似乎都對醫術有著相當的研究,也都對自己說了與妖魔出沒相關的話。

 

而另外一件讓自己感到驚訝的事情,是那個眼睛看不見的小男孩-青衣,手腳俐落的程度就好像眼睛看得見一樣。

 

要不是在確認物品時以及走動時的動作讓自己起了疑心,自己還以為那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而已。

 

所有這些自己所遇見的人告訴自己的話是真實的嗎?

 

無法確定。

 

陽子站在街角等候著班渠回來的時候,抬頭仰望矗立在自己眼前高聳不見頂的凌雲山。

 

在那凌雲山之上,有著一座奢華的宮殿,那是屬於君王,那是屬於身為景王的自己的宮殿。

 

這樣的富貴自己從來沒有預期過、從來沒有奢求過。

 

因為,也一如凌雲山的高不見頂的奢靡一樣,所背負著的責任也一樣的深沉。

 

有時候,自己會想逃,逃得遠遠的。

 

但,君王一旦放棄國家,也就等同於放棄自己的生命,也就等同於放棄慶國百姓的生命。

 

自己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很珍惜那些必須要倚靠著自己的努力才能存活下去的存在-景麒、慶國百姓的生命。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那麼自己就算放棄或許也不會被誰責備。

 

但這些與自己的性命息息相關、無法分割的存在該怎麼辦呢?

 

第十一章(11.9)

 

不能夠輕易地放棄。

 

自己這雙軟弱無力的手,究竟要到甚麼時候才能為自己、為這些依靠著自己而活的人撐起一片天空?

 

自己這雙軟弱無力的手,究竟要到甚麼時候才能有足夠的力量扶持這些倚靠著自己而活的人,能夠在沒有自己的情形下也能夠獨自生存?

 

陽子望著那遙遠、不可見的雲海輕輕地嘆息著。

 

 

「確認他們去到野木嗎?」陽子等班渠回來後,就走到城內的隱蔽處,騎乘著班渠回到金波宮。

 

在從堯天城下到雲海上的金波宮這短短的路程中,陽子和班渠確認著。

 

「是。」

 

「這樣啊,」陽子同時降落在金波宮的禁門前。

 

而禁門前,一個急切又熟悉的身影,一如以往當自己從下界回到金波宮時總會出現的身影,正在禁門前迎接自己。

 

據總是愛神出鬼沒的延麒的說法,這是麒麟的本能。

 

靠近自己主人的時候會覺得很高興,而當主人遠離的時候會覺得很哀傷,心情也會很低落。

 

雖然自己從總是維持著一貫表情的景麒臉上看不見這樣的歡欣或是哀愁的情感,但每次自己離開金波宮時並沒有準確告訴景麒自己的歸期。

 

然而景麒卻總是每次都能在自己還沒有到達金波宮的禁門前的時候,就在門前等候自己的歸來。

 

金波宮,已經變成自己在這邊的家了嗎?

 

景麒,已經變成自己在這邊的家人了嗎?

 

在虛海那端的時候,母親總是會在家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守候著家人的歸來。

 

在那邊的家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覺得幸福過,因為把母親、父親、家人這樣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

 

不管自己在家裡的感受是如何的,是如何的不自在,但自己卻很清楚,不管遇見甚麼事情,那個地方永遠會在那裡靜靜地守候自己的歸來。

 

家、家人,就是這樣的存在吧。

 

雖然不起眼,卻是無法割捨、無法失去的存在。

 

一直到了自己來到這邊,才突然覺悟到,原來那樣平淡的生活是幸福的代稱。

 

後來,好不容易自己從一開始流落的巧到了雁,然後到回到這個據說是自己原本出生的國家。

 

再後來,自己選擇留在這邊,成為一個支撐國家的重要存在,保護著許多其他的家的存在。

 

第十一章(11.10)

 

這樣的自己被稱為胎果。

 

在虛海的這端,在常世裡,小孩是經由夫婦向里木虔心祈求後,結成卵果的樣子在樹上被父母摘下來的。

 

而因為遭到突如其來的意外-蝕流走,流到那邊去的卵果會流進那邊的母親的肚子中,被生下來,同時外貌會像在那邊的父母或是家族的人,也就是在原本的外貌上多了一層『殼』。

 

如果流到那邊去的卵果有幸像自己一樣回到這邊來,那麼原本在那邊偽裝成與那邊的父母相似的『殼』也會剝落,進而恢復成原來天帝所賜與的容貌。

 

就像自己一樣。

 

在那邊的時候,自己被說長得很像祖母,雖然擁有一頭暗紅的髮色。

 

在那邊的時候,一直以來,那頭暗紅的髮色給自己帶來不少的困擾。

 

然而,來到這邊的自己,曾經有一度以為來到這邊容貌就改變的自己是妖魔。

 

因為自己不明白這個因果關係。

 

後來知道了這層關係,自己曾經嘆息過,如此特異的髮色,就連那邊的『殼』想要隱藏也隱藏不住嗎?是因為自己注定要回到這邊來的緣故嗎?

 

這是自己無法預測的命運變化。

 

誰會料想的到,一個平凡的女高中生會變成一國的君王?

 

命運的安排總是如此的多詭難測。

 

 

慶國。堯天。金波宮。花園

 

「我今天在堯天城下又聽見了幾乎一樣的話。」陽子對著站在自己眼前景麒、冢宰以及太師這麼說。

 

為了避開所有人的耳目,花園的入口有女官小鈴以及大僕虎嘯看守著,以免有甚麼人不小心闖入。

 

已經是退朝的時間了,冢宰是以到太師府拜訪的名義從冢宰府脫身的。

 

聽見這話的三人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陽子。

 

「堯天附近沒有妖魔,還有幻術的事情。而告訴我這件事情的,是一對拿著朱旌旌券的姐弟。」陽子環視三人,「你們對這件事情有甚麼看法嗎?這個消息是值得信任的嗎?」

 

遠甫摸摸自己的鬍子沉吟著,「能不能請主上再描述一次您所遇見的四個人的樣子?」

 

「太師有甚麼想法嗎?」陽子問。

 

「還不好說,能不能請您再描述一次呢?」遠甫看著陽子這麼回答。

 

第十一章(11.11)

 

陽子依照遠甫的要求把所見所聞描述了自己曾經看見過的四個人,接著依序把自己記得的名字說了出來,「名字分別是蔚軒、茈玗、紅袖和青衣。太師有甚麼頭緒嗎?」陽子的目光中有著深切的企盼。

 

「他們有沒有說從哪裡來呢?」遠甫再問。

 

「沒有。」陽子搖搖頭,「太師知道他們是誰?」陽子突然察覺到這點。

 

陽子、景麒、冢宰都將目光聚焦在遠甫的身上。

 

遠甫卻露出很為難的表情。

 

事情已經到了國家的存亡之際,說實在自己或許不應該計較那個很久以前的約定了。

 

但如果不遵守,會不會反而導致反效果呢?如果因此慶國反而喪失了一線生機,又該如何是好?

 

遠甫的耳邊突然依稀響起了那個清脆又冰冷的聲音。

 

「遠甫,如果有一天再次看見我們、再次聽見我們,就算你還記得,也當作是不認識吧。」

 

自己那時還詫異地看了一眼對方,對方卻沒有動搖,反而站起身看著遠方的雲海,「你還記得這座城鎮的名字嗎?這座居民在那個時候被景王屠殺殆盡,還把整座城鎮給焚燬的城鎮名字。直到這座城鎮的名字再次出現在你的耳中之前,我們都互相不認識。如果你到最後都能遵守這個約定,那麼在必要的時候,就會不計較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自己那時看見的那個擁有著纖瘦身形的背影,那個就算是背影也非常美麗的洞主,用著清脆又冰冷的聲音平靜地說著。

 

那時自己連反對的立場都沒有。

 

自己大概知道那年在那座洞府所在的凌雲山以及其山下的城鎮所發生的慘劇,那是被貪婪蒙蔽了雙眼的君王所引發的無法挽回的慘劇,那個發生在久遠的年代現在只剩下傳聞的慘劇。

 

那種痛楚,是就算經過多少年的歲月都無法沖淡的痛楚。

 

那個回憶,是就算經過多少年的歲月都無法遺忘的悲劇。

 

而那座洞府所在的凌雲山,也從那時候荒廢無人至今。

 

景王-陽子,所遇見的,已經非常肯定就是那座洞府的主人們和他們的徒弟了吧?

 

從外貌與名字看來,自己非常肯定。

 

第十一章(11.12)

 

當陽子下了雲海到下界去,然後派使令將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自己從景台輔那邊初聞這個消息,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

 

但自己一直無法肯定。

 

直到現在,自己才完全肯定了。

 

可是,可以說出口嗎?

 

自己並沒有聽見那個已經被遺忘的地名,那就表示時間還沒有到,但是在自己眼前殷切的目光,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他們所說的話應該是可以信任的。」遠甫斟酌著說出口的話。

 

「是太師認識的人嗎?」陽子繼續追問。

 

遠甫只是再度低頭沉默不語,陷入不知道該不該回答的進退兩難的局面中。

 

這也是遠甫第一次感受到,甚麼叫作詞窮,甚麼叫作難以回答。

 

自己被譽為慶國最聰明的人,從年輕時起就發誓要自力昇山成為飛仙。

 

在這條追尋正道的無邊無際的道路上,也曾經徬徨失措過,也曾經迷失自己過,但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覺得這麼為難。

 

在這條追尋正道的無邊無際的道路上,也曾嘗試過各式各樣的事情,這些事情當中也不乏曾讓自己大傷腦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困境,但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覺得這麼為難。

 

原來遵守承諾是如此困難的事情嗎?原來保守秘密是如此困難的事情嗎?

 

這的確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遠甫在心中苦笑著。

 

「有甚麼為難之處是嗎?」陽子看著一直沒開口的遠甫。

 

冢宰與景麒都有些許的訝異。

 

自己所知道的松伯不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可信的話,」冢宰-浩瀚試圖打破僵持不下的尷尬氣氛,「那麼至少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的理由。接下來就是該怎麼處理的問題了。」

 

四個人很快地將話題轉移到該如何解決當前問題上。

 

但其他三人的心中都抱持著這個疑問,那四個人究竟是誰?而太師-遠甫為什麼又不說出來呢?是有甚麼不得已的苦衷嗎?

 

而遠甫一方面感到為難,一方面卻又暗自十分地慶幸,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人,而他們也已經對慶國伸出援手,那麼眼前橫阻在慶國前面的難關,一定可以順利地度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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