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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8.0)

 

即便時光流轉,

 

即便年歲增長,

 

我依然沒有多少改變。

 

我至今仍舊像那時一樣那麼膽怯,

 

只知道一味的逞強。

 

第十八章(18.1)

 

慶國。瑛州。堯天。金波宮

 

時節已經是每年的冬至了。

 

整個金波宮上上下下的人無不為了冬至祭典的準備工作而忙碌著。

 

諸官和下官的兩條腿為了把握時間,莫不加快速度,採小跑步的姿態迅速地四處走動、忙碌奔波著。

 

冬至祭典是國家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尤其是現在的慶國,雖然疫病已經逐漸趨緩,就連妖魔的傳聞也逐漸在減少,但國家依舊在危機之中,所以祈求國家安定與平安的冬至祭典更顯得格外地重要。

 

也因為如此,諸官和下官們更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與輕忽,認真地進行手上的待辦與應辦事項。

 

身為君王的陽子也沒有閒著的時間。

 

正確的來說,一年之中政務最繁忙的時候,就是處於歲末年初的這個時節了。

 

不僅要總結一年下來的政務推動成果,以作為下一年政務推動的參考,同時,屬於下一個年頭的所有政策,也多半要在這個時候做出選擇與決定,以作為下一年政務推動的行動指標。

 

作為君王的陽子,雖然享有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吃的是珍饈,穿的是華服,過著無比奢侈的生活,但是同時也肩負著相對應的、無法逃脫的重責大任。

 

如果只是作為臣子,那麼,在自己想要回歸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的時候,只要辭去官職、辭去仙籍就可以回到下界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做為君王,一旦放棄自己所應該做的工作、所應盡的職務,一旦踏上無法回頭的失道之路,一旦失去仙籍,甚至,一旦身為台輔的麒麟死亡,那麼就會直接面對自己的死亡。

 

君王所肩負的責任,是除非死亡否則無法逃脫的責任。

 

同時,君王所擔負起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而已,半身-台輔-麒麟的生命、還有數也數不盡的生國的百姓的生命,都壓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這一點,陽子自己也非常清楚。

 

所以,不敢稍有懈怠。

 

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就算君王不在位子上,百姓仍然可以繼續生活下去-慶國將來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第十八章(18.2)

 

陽子看著累積在文案上的公文書,不免為政務的沉重與繁瑣,輕聲地嘆了一口氣。

 

待會就要去換裝準備前往玄趾山,進行冬至祭典的行程之一了吧。

 

現在只是在重重的冬至祭典的行程之間抽空處理堆疊的政務,並且偷空休息的短暫片刻,稍後還有許多應該要進行的祭儀呢。

 

而玄趾山,在自己的心中,也認為那是一座奇妙的凌雲山。

 

自己第一次初見那座凌雲山的時候也感到非常的訝異,在眾多自己所見到的凌雲山之中,玄趾山是多麼的不同啊。

 

怎麼會有像這樣明明是一座廢墟般的存在,卻又如此整潔的地方呢?

 

如果是荒廢的地方,那麼至少應該會雜草叢生、塵埃滿布才對,卻又不是這個樣子,而是像有甚麼人固定在照管著一樣。

 

又為什麼要特別的來到這座山進行冬至的祭祀呢?

 

明明只是一座荒蕪的廢墟、空無一人,就連原本凌雲山上的飛仙也不知所蹤。

 

為什麼這座凌雲山是這個樣子?

 

就自己的印象之中,所有飛仙的洞府都是非常壯觀美麗的,同時也是吸引許多朱旌來往、甚至會有不少住民的所在地,然而,這座玄趾山卻和自己曾經認為過的地方都不一樣。

 

自己曾經因為感到好奇而調出了國府的紀錄。

 

在那之中登載著一段就連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過往。

 

據聞在很久很久之前,甚至早於初代景王陛下在位的年代,玄趾山的若水洞就已經存在。

 

玄趾山的兩位飛仙已經沒有人知道究竟是甚麼時候出現的了,不過就時間點來看,那兩位,應該是屬於自力升山的飛仙。

 

畢竟紀錄所出現的年代早於初代景王陛下的年代,所以應該不是仙籍由景王所封任的飛仙。

 

不過,就自己所知道的,如果是自力升山的飛仙,那麼應該不會有洞府才對。

 

因為凌雲山嚴格來說是君王的離宮,多半由君王下賜給君王敕封的飛仙做為居所,和金波宮一樣,都是富麗堂皇、佔地寬廣、拔地聳立的凌雲山所在。

 

也就是因為這樣,像太師遠甫這樣自力升山的飛仙,因為仙籍並不是由君王所封給,是沒有固定的凌雲山做為洞府的,畢竟飛仙所擁有的洞府是由君王所賞賜的。

 

第十八章(18.3)

 

但,玄趾山的兩位飛仙卻擁有玄趾山這座凌雲山做為洞府的所在,就好像一開始玄趾山就屬於兩位洞主一樣。

 

從這點來說,這兩個互相矛盾的事實,實在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

 

不管如何,玄趾山就算是在十二國裡也是非常特別的存在。

 

據聞,水若祠管理天下的玄術與醫術。

 

想要成為玄人,玄官的人必定會來這裡祭拜、想要封印妖魔,馴服妖獸的人也會來到這裡祭拜、想要獲得健康的人,也會不遠千里而來。

 

從這點來看,自己在建州與和州的交界附近所遇到的那兩個人-蔚軒與茈玗,還有紅袖與青衣兩個人是不是和玄趾山有關係的人呢?

 

擁有著不可思議的玄術與醫術的四個人。

 

或許是吧。

 

陽子站起身來看向窗外的雲海。

 

遺憾的是,在這個自己做為尊貴君王的世界中,依舊存在著就算自己再怎樣努力的學習,仍舊有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情,就算自己再怎樣努力的去做,仍舊有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就算自己擁有再怎樣崇高的身分,仍舊有自己無法挽救的事情。

 

在國府的記載之中,那座凌雲山最後是因為發生了慘事,所以從那之後,不僅殿閣毀壞,再也毫無人跡,就連兩位洞主也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慘事的發生,是因為當時的景王陛下,下令殘殺了所有在那座凌雲山,以及山腳下那座城市裡的人們,即使是老弱婦孺也不曾放過。

 

國府的紀錄之中,只寫著當時的情況是血流成河,沒有任何人生還,千里不留行,甚至當時的景王本人也消亡在那座凌雲山之下,就連屍骸也無從分辨起。

 

這件如此血腥的事件究竟當時的事情經過如何,又為何當時的景王陛下會如此的殘忍,由於國府內的記錄並沒有更進一步的相關記載,自己也無從得知。

 

這件事情是就算自己再怎樣努力,也無法改變過去已經發生的事實。

 

如果這四人是與這座玄趾山有關的人,那麼自己或許也多少可以體會到,為什麼不想要和金波宮、和身為景王陛下的自己有太多牽扯的理由。

 

只是,確實,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無力改變些甚麼,也無力做些甚麼彌補的事情。

 

但,自己還是希望,身為景王陛下的自己,能夠對於這些已無法挽回的事情做些甚麼,即使這樣做或許也已經是於事無補。

 

第十八章(18.4)

 

慶國。麥州。近港口山坡

 

「還是無法聯絡上嗎?」紅袖問著手上剛剛似乎燃燒著甚麼的青衣。

 

「嗯,師傅們沒有回覆。」青衣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擔憂與憂慮。

 

「這樣嗎?」紅袖似乎也覺得很為難,目光看著遠處的繁忙港口,停頓了許久才繼續接著說,「那麼回去一趟好了,我實在覺得很擔心呢。雖然可能會被發現,不過那也沒有辦法了。」下了決心。

 

「也只好這麼辦了。」青衣同意了紅袖的看法。

 

兩人隨即跨上騎獸,消失在天際之間。

 

紅袖與青衣時不時地會在慶國四處走動,以隨時掌握疫病的情形與調整藥劑的配方,同時也到處觀察著野木與里木的情形。

 

按照青衣的觀察,大部分的野木與里木都已經獲得了師傅們的術法安定與保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師傅們那邊應該是進行的相當的順利才是,但卻連絡不上師傅們。

 

青衣在寫上了聯絡內容的紙張背後,畫上了特殊的印記,然後用五行之術把這張紙用不知從哪出現的火給燒化了。

 

這是師徒之間特殊的聯絡方式。

 

畢竟師徒四人一旦分開就很難方便聯絡-因為不知道對方在何處,無法透過一般的書信,朱旌的身分與處境也不容許豢養可以傳話的妖鳥,於是只能靠這樣的特殊方法,以確保彼此之間的聯繫。

 

書信的內容會因為印記與火術的緣故,原原本本地送到師傅們的手中。

 

而師傅們如果收到了信函,也會在燒化的火光之中以只有紅袖和青衣知道的方式回覆。

 

然而,卻沒有收到確認,就像是師傅們從十二國中消失了一樣,無法追蹤也無法確認。

 

所以兩人才會如此的擔心。

 

師傅們如果是越過了虛海、到了另外一端的蓬萊或是崑崙去,那麼確實是會收不到信函。

 

但,師傅們並沒有跨越虛海,也不會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

 

是遇上了甚麼無法解決的問題嗎?

 

紅袖想起的是堯天下著大雨的那一夜自己所遇見的惡劣術法,不免更加煩惱。

 

師傅們也遇見了和自己一樣的方陣了嗎?

 

否則怎麼會如此久都沒有和自己、和青衣聯繫?

 

這一陣子自己和青衣都沒有回到師傅們的洞府-玄趾山去,是因為擔心不謹慎小心的話,會給師傅們帶來麻煩。

 

第十八章(18.5)

 

師傅們有多麼不喜歡那些位於雲海之上的宮殿,自己和青衣不是不知道,否則也不會指派自己和青衣去了。

 

而金波宮的人或許也已經知道自己和青衣與玄趾山的淵源,卻沒有說破。

 

是因為知道曾經在那座凌雲山發生過的事情了吧,同時也為了避免因為被拆穿,會拒絕給慶國的百姓們提供協助。

 

兩相權衡之下,所以才會沒有道破吧。

 

只是假裝不知道。

 

就算如此,自己和青衣,也不會主動去解釋些甚麼。

 

對於那座凌雲山而言,有太師遠甫的背書就已經足夠讓君王與官吏給予信任,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其餘的,沒有那個解釋的必要。

 

自己和青衣並不想從那座凌雲山上得到些甚麼。

 

對於自己和青衣而言,重要的事情是師傅們的吩咐,其他的事情不在自己和青衣的考量範圍之內。

 

師傅們現在如何了呢?

 

紅袖和青衣兩人在邊前往玄趾山的途中,邊擔心著兩位師傅們的安危。

 

 

慶國。瑛州。玄趾山

 

「真是熱鬧,」青衣淡淡地這麼說,可以感受到那不是太愉快的情緒。

 

紅袖與青衣兩人的位置是在距離玄趾山麓的祠廟有一段不小距離樹林裡的淺淺的山洞裡。

 

青衣不高興的理由,是因為時序已經是冬至祭典的現在,兩人無法太過於靠近玄趾山。

 

畢竟玄趾山是景王陛下進行冬至祭典的必到之處之一,屬於王上軍隊的禁軍早就在幾天前已經淨空這一帶的人煙,對進出的人進行管制,只限於與祭祀相關的人員才能夠在玄趾山一帶出入。

 

以致於兩人無法接近位於山麓的祠廟,也無法接近山巔的殿閣,就連現在所在的地點也是藉由在更遠的野木進行了移動的術法,才得以靠近這個曾經來過的山洞裡。

 

這裡是桓魋曾經養傷的山洞。

 

因為兩人曾經利用這個山洞裡的術法進行移動,所以才能夠再次回到這裡來,這是兩人能夠到達最靠近玄趾山的祠廟的位置了,再遠就必須要離開這座山洞而無法安靜地靠近祠廟,不被負責守備的士兵發現。

 

第十八章(18.6)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紅袖覺得有點好氣又好笑,「畢竟這可是國家一年一度的重要祭典,就算覺得討厭也沒有辦法。」

 

「再遠就沒有辦法移動了,」青衣無奈的繼續說。

 

「確實呢,再遠就是需要師傅們才能夠自由移動進出的地方了。」紅袖也覺得無可奈何。

 

師傅們所擁有的這座凌雲山保管著重要的東西,所以當師傅們剛剛繼承那座洞府的時候,就花了許多的時間在整座山上刻滿了滿滿的咒文以防萬一。

 

同時,這座山是建立在氣脈與氣脈的夾縫之間,所以妖魔、使令無法順著氣脈進入,除非打開與氣脈之間的連結點才能夠順著氣脈出入。

 

堅不可摧的牢籠,是自己對於這座凌雲山下的結論。

 

現在自己和青衣所在的地方,是自己和青衣可以自由移動進出的最近地點了,想要再更深入這座凌雲山就不是自己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而因為現在君王-景王陛下就在位於山麓的祠廟前進行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儀,地面上保護君王的禁軍隨行在側,就連天空也滿佈禁軍的空中騎兵來回巡邏,所以也不能夠任意的從現在這個藏身之處離開。

 

如果要離開,就得按照自己到達的方式離開,也就是使用所銘刻的印記隱遁才行。

 

紅袖和青衣感到為難,卻也沒有衝動行事。

 

海若,應該可以感受到有人使用了銘刻的咒文,待會就會來查看的吧?

 

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主人們的工作已經差不多完結了。」海若用著柔和的聲音對等候了一陣的紅袖和青衣這麼說。

 

屬於玄趾山的忙碌時節,就是冬至的這個時候了。

 

十二國中擁有君王的國家會在這個時候舉行盛大的祭儀,以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平常的日子裡,只有親自來到玄趾山的玄人、醫者,甚至是祈求健康的人,是需要特別傾聽的。

 

這些人會在山腳曾經是映落城城外的湖泊汲上一瓢水,然後循著那已然殘破不堪的石階,一路踏上還完好無損的白色磚道,從山下一路往山麓前行,直到停止在那片祠廟所構成的廢墟之前。

 

第十八章(18.7)

 

虔誠地在已然形成廢墟的祠廟踏階上獻上那舀起的清水,然後祈願,最後,再將那清水灑在廢墟旁的、順著玄趾山這座凌雲山山壁流淌下的瀑布所形成的一窪不深不淺的水潭裡,就完成了對於若水祠的進獻,不需要甚麼奢華的祭品。

 

這是平常百姓的祭儀方式,也是玄趾山最平靜的日常。

 

而每到冬至的祭儀,玄趾山所接收的,是來自於十二國裡,擁有君王的國家對於國家的祈願。

 

負責接收、紀錄這些祈願的,就是海若與其他負責照顧玄趾山的存在的工作。

 

最多的時候,曾經同一天裡同時會有十二個國家的君王的祈願透過各種的方式傳達到這個地方。

 

不過,這是要十二國的君王同時存在的時刻才會有的光景。

 

即使現在沒有十二國的君王同時在位,但以同時祈願的數量來說,每年的這個時候,玄趾山還是應該可以說是最忙碌的時刻了吧。

 

「那麼,為什麼師傅們沒有消息呢?」著急的反問的是青衣。

 

相較於青衣的莽撞,紅袖只是靜待海若繼續往下說。

 

「主人說,還有一隻虺不知所蹤。」海若的柔和語氣中帶了擔憂的意味,「而且是幼子。」

 

「幼子?」紅袖這時才說,「所以一開始是從幼子被挾持的嗎?」

 

紅袖想起師傅們曾經說過的,挾持而非役使,威逼而非臣服,一旦用以挾持、威脅的原因消失,那麼對於術者、得利者或是整個國家而言都恐怕不是簡單可以解決的。

 

「恐怕是這樣沒錯。」海若進一步作了解釋,「虺雖是妖魔,不過原本就是非常重視族群的。一開始是抓了幼子作為要脅,是因為知道一旦幼子被抓,那麼族群中其他的虺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那麼就這樣控制了其他的虺嗎?」紅袖接下去猜測。

 

「是的,一開始以挾持幼子的方式進行控制,再接下來,就是因為被人類的印跡與不該染上的血腥汙染了,再加上對於施咒者的怨恨與憤恨之心,就完全失去原本的天性了。」海若說。

 

第十八章(18.8)

 

虺原本就是不會在人前現身的妖魔,也不會與其他的妖魔爭鬥。

 

賴以生存的食物,比怕血的麒麟所需要的純淨的食物還要乾淨,虺只需要從天地氣脈中吸取力量就可以存活。

 

然而,受到控制的虺卻染上了人類的印跡,卻染上了不該染上的血腥,再加上對於施咒者的怨恨之心,已經完全失控。

 

「那麼幼子現在在哪裡呢?」青衣問。

 

「主人說,恐怕還是在施咒者的束縛之中,應該是使用了特別的咒器把幼子關了起來,所以才會找不到,而也是因為如此,所以那些其他的虺才會心甘情願被設下術法。」海若回答。

 

「咒器嗎?」紅袖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說著。

 

堯天山因為不久前自己和青衣的行動,已經搜索過一回,而且也在各處設下反制的術法,所以咒器應該不是存在於堯天山裡,又或者是哪裡遺漏了呢?

 

紅袖沒有停止思索。

 

「那麼現在呢?」青衣問,「師傅們都好嗎?還有應該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個幕後的指使者現身?」

 

「主人們說,耐心等待吧,等待時機的到來。」海若只回答了後面的問題。

 

紅袖發現了海若的回答有不對勁的地方,卻沒有說破。

 

海若看著紅袖的眼神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是啊,以紅袖的細心,一定已經察覺自己回答的破綻-沒有回答兩個主人的近況如何,那是青衣沒有察覺的地方,因為現在的青衣已經陷入在何謂時機的時間點的思考之中。

 

主人們在那麼漫長的歲月之後,選擇了紅袖作為徒弟的原因,自己似乎能夠了解。

 

不單只是因為那兩把故友的黑鋼所鑄成的劍的緣故,更多的或許是因為看上了紅袖所擁有的東西吧。

 

擁有精深醫術的醫者,比起擁有強大力量的玄者更為需要擁有的東西。

 

那是無論甚麼境地之下,都不會動搖的堅強心智,還有能夠觀察入微以及知道甚麼應該說,而甚麼又應該讓他成為秘密的縝密思緒。

 

比起擁有強大力量的青衣,紅袖在這點上,遠遠勝過於青衣。

 

或許是因為原本所擁有的歷練在根本上就完全不同的緣故。

 

第十八章(18.9)

 

「那麼在這段時間裡,你們兩個就好好的做應該做的事情,等待時機到來,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擔心了。」海若像是在補充說明兩位主人的近況一樣,但事實上卻甚麼也沒有說。

 

兩位主人現在的狀況確實並不好,然而,卻不是現在應該擔心的事情。

 

命運的弔詭即將為紅袖和青衣帶來改變,這是兩位主人一開始讓兩人到那座凌雲山去之前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能不能為現狀帶來改變,也是兩個主人衷心期盼的事情,畢竟對於紅袖和青衣而言,現狀已經是停滯不前的狀態。

 

而這個命中注定的改變,一如兩人在茫茫人海中能夠遇見兩個主人,然後被兩個主人所拯救一樣,是無法憑藉人力改變的命運軌跡。

 

會以怎樣的方式收場呢?

 

紅袖和青衣能否安然無恙?

 

自己無法回答,而這也不是主人可以做決定的事情。

 

 

慶國。某處

 

樹林裡和以往並沒有甚麼不同。

 

清晨的陽光映照在枝葉上,黑夜隨著日光的升起消失在天際的那一端,天色漸白。

 

鳥鳴聲處處可聞,就連樹葉也因為微風的吹拂而輕輕的響起了柔和的獨特沙沙聲。

 

但空氣中卻流動著一股味道。

 

帶著濃帶鐵鏽味道的血腥味。

 

「這裡是最後一處了吧?」容貌俊俏的男子問著不遠處倒臥在血泊中的女子,臉色緊張卻沒有輕易靠近,只是仍舊堅守自己的崗位。

 

「嗯。」女子勉強支起上身,看向逐漸大白的天空,無力的聲音讓人不用看身形,光憑聲音也知道非常虛弱。

 

「那麼,就走吧。」男子擔憂地看了一眼堯天所在的方向,隨即揮了一揮手,然後就在語音還沒有完全落下之前,兩人的身影從樹林裡消失,同時,由女子所流淌出來的滿布地上的血跡也隨之消失不見,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獵捕失蹤的虺的行動到此暫告一個段落。

 

然而,還有一個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或許也可以說是疫病源頭的幼子卻毫無所蹤。

 

被隱藏起來了。

 

這是無庸置疑的。

 

而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座凌雲山了吧?

 

名為堯天的凌雲山。

 

第十八章(18.10)

 

同時也是兩個徒弟所在的地方,兩個徒弟的命運軌跡前進的地方。

 

只是除非有所覺悟、除非有所改變,否則那是以兩個徒弟現在能夠使用的能力,那是無法應付的妖魔。

 

但,卻也不是自己和妹妹兩人可以干涉的地方。

 

這是命運的安排。

 

任意破壞命運的軌跡、任意插手命運的方向,是會發生比原來要發生的事情更加可怕、更加無法挽回的事情的,即便是些微也不能夠干預,只能讓在命運之中的人,決定要怎麼做。

 

會怎麼樣呢?

 

兩個徒弟的命運究竟是走向停滯的毀滅,又或是能找到突破的地方?

 

無法預料。

 

這是命運之中由人的決斷與選擇所引導的方向,一如這場災禍的發生一樣。

 

無法干涉。

 

只能靜靜地在一旁守護、只能靜靜地在一旁觀看。

 

一直到最後的選擇產生為止。

 

 

慶國。堯天。金波宮

 

「這是新更動過後的藥方,請您過目,」紅袖向浩瀚遞上根據這一次的外出寫好的藥單,「大致上沒有甚麼改變,只更動了一味藥的分量。」

 

「嗯,辛苦你們了,」浩瀚看了一眼呈上來的藥單,然後將視線轉往恭敬地立於桌前的紅袖與青衣。

 

就算是很少為了甚麼事情感到吃驚的自己,也對眼前的兩個人抱持著相當的好奇心。

 

不只是因為兩人應該是來自於那座凌雲山,同時也對兩人所擁有的知識與技能感到好奇。

 

對於飽覽群書、甚至是在官場縱橫多年的自己而言,紅袖與青衣所擁有的,已經遠超過自己的認知。

 

這樣的人才,如果能夠留在慶國該有多好,所以想要更加的了解對方。

 

然而,兩人卻對自己的事情鮮少提及。

 

原本是不是慶國人呢?究竟是來自於哪裡?又為何能夠與那座凌雲山的主人見面?甚至能夠從他們那裏學到許多超乎自己認知的東西呢?

 

浩瀚看著已經告退走遠的紅袖與青衣的背影,這麼想著。

 

第十八章(18.11)

 

不只是冢宰浩瀚這麼認為,身為景王的陽子更是覺得如此。

 

尤其是那個叫做青衣的孩子確實是個眼睛看不見的孩子吧?

 

但卻又表現的不像是個眼睛看不見的瞎子,至少他能夠寫出的端正字跡,就連自己也自嘆弗如。

 

真是令人感到好奇呢。

 

陽子暗忖。

 

「紅袖和青衣原本是哪一個國家的人呢?」這天來到太師府拜訪的陽子終究是忍不住再次問了。

 

先前總是忙著處理疫病的問題,總是沒有太多的機會能夠更深入的詢問。

 

就算偶有機會,最後也總是不了了之。

 

陽子在稍早下定了決心,今天一定要問個清楚才行。

 

現在疫病的情形也已經趨緩,如果之後能夠將兩人留下來,對於慶國的將來一定會大有助益的。

 

作為慶國君王的自己,是應該為慶國招攬更多的人才,那麼就算將來又遇到了相同的情形,或許就不需要像不久前那樣感到頹然無力。

 

紅袖從書桌上抬起頭看著陽子,沒有馬上回答。

 

青衣也沒有作聲,只是繼續寫著這陣子在下界所見到的慶國情形,這是為了做記錄用的,以便於記錄疫病的變化。

 

紅袖看著陽子一會,這麼說,「如同先前所言,我和青衣都不是慶國人,請陽子不用感到擔憂。」斟酌著。

 

「那麼究竟是哪一國人呢?」陽子繼續追問。

 

陽子的窮追不捨似乎是想透過了解兩人的背景,好能夠在國府之中任用。

 

如果是剛到這個世界來的陽子對於這件事情一定不會那麼介意的吧,因為那時候的陽子對於這個世界甚麼都不了解。

 

然而,已經擔任君王這個職位多年的陽子,對於這個世界更加的了解,同時也知道如果想要任用誰,那麼能夠知道他的來歷與背景的話,對於國府中的官吏,又或者說在判斷犀利、要求嚴謹的冢宰面前會持有更加有利的立場。

 

「我是拋棄了國家的人,而青衣是被國家拋棄的人,」這是紅袖的回答,「我們是沒有國家的浮民。」態度堅決。

 

陽子見紅袖避而不答,只好放棄追問,「那麼青衣的眼睛為什麼會看不見,可以再多告訴我一些嗎?」

 

除了兩人的出身之外,陽子對於青衣的眼睛與其日常的舉止有著更深的好奇。

 

第十八章(18.12)

 

「是在國家裡遇見了比妖魔還要可怕的存在,所以再也看不見了,」回答的人,是青衣,語調中帶了顯而易見的憤恨。

 

回答過後,青衣放下手中的筆,一如以往,只要提到這件事情就會離席。

 

就像是擔心接下來會說出甚麼令人感到痛心的話語一樣,青衣匆匆地離開紅袖與陽子的身邊,又躲到太師府的某個角落去了。

 

「青衣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才能夠像今天這樣。或許對眼盲的青衣而言,付出多少努力讓自己能夠像正常人一樣行事,那麼他對國家的怨恨就有多深。」紅袖看著青衣離去的方向這麼說。

 

是啊。

 

這就是為什麼師傅們總是不讓青衣將對於國家的怨恨說出口的原因。

 

原本就已經太深沉的怨恨,實在不需要再用語言的力量火上加油了。

 

青衣甚麼時候才能夠解開這樣深沉的怨恨,進而釋放自己被自己的怨恨拘禁的心靈呢?

 

就像自己被自己的過去拘禁住的心靈一樣。

 

也許再也沒有自由的時候吧。

 

師傅們一定是看見了被拘禁的自己的心靈在哭喊著的聲音了吧?

 

「這樣嗎?」陽子順著方才紅袖的目光也看著青衣離開的方向,然後看了一眼已經回身沉默的繼續寫著紀錄的紅袖,沒有繼續追問。

 

在國家中比妖魔還要可怕的東西是甚麼呢?

 

這時候就會慨歎自己的無知,在這個地方生存了那麼些年,依舊有很多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也或許那不是實際的東西,而是自己不應該觸碰的傷處吧。

 

每個人心中都會有的傷處。

 

無論做甚麼都無法挽回的傷處。

 

 

慶國。下界某處

 

前幾天和陽子的談話,讓紅袖和青衣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雖然如此,兩人仍舊按照原來的計劃,正在實行每隔幾天的時間到下界一趟的計畫。

 

「下雪了。」青衣對著正在發呆的紅袖這麼說。

 

兩人所在的地方是城郊,兩人剛從城裡走訪完畢,正想去鄰近的野木觀察氣脈的情形。

 

那日海若所說的時機甚麼時候會到來呢?

 

兩人不知道。

 

第十八章(18.13)

 

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每到一處,就必定會花時間造訪當地的野木,想要透過里木、野木的情形了解更多。

 

而這段從城市到野木之間的距離,兩人或靠騎獸,或靠步行。

 

對於自己而言,雪是不怎麼陌生的。

 

出生於雁國的自己,感受到的、正飄落著的白色雪花對自己來說並不陌生。

 

自己還記得,小時候總是愛和姊姊在冬天的時候在屋外疊起一個又一個的、大大小小的雪人。

 

自己還記得,姊姊對於雪的喜愛。

 

自己還記得,姊姊那時候的笑容。

 

就恍如是作夢一樣漸微模糊卻又真實的記憶。

 

「是啊,下雪了呢。」紅袖像是要承接飄落下的雪一樣,伸出手掌,落在掌上的雪,因為受到溫暖的體溫影響很快地就融化成水而失去雪的型態。

 

時間已經是寒冷的冬天,相對於一年四季季節變化不怎麼明顯,總是四季如春的雲海之上來說,慶國的下界是會下起雪來的。

 

在自己的故國,雪並不是這麼常見。

 

自己那個處於比慶國更加南方位置的故國,才國。

 

所以雪對自己來說,並沒有多少的回憶。

 

所以自己清楚地記得,那年下起難得的大雪的時候,和自己一起到下界去勘查情形的人,還有那時候兩人所訂下的、已經無法實現的約定。

 

「再過幾年,我們一起奉還仙籍、辭去官職,然後到下界過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好嗎?」那個人溫柔的聲音是這麼說的。

 

那時候兩個人的生活都太過於忙碌,所有的時間幾乎是完全奉獻給國家。

 

從還是普通人的時候就彼此喜歡的兩個人。

 

雖然在常世中,並不一定要結為夫妻才能在一起。

 

即便是出生於不同里中的男女,也毫無阻礙,不過若是想要從里木上祈求孩子,那麼是需要婚姻的,同時也需要是同一個里中的男女才行。

 

倛雪和自己是出生在同一個里中的男女。

 

也因為這樣,兩人一直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從里木上祈求而來的、屬於兩人的孩子。

 

這裡的人,是透過孩子服侍上天的,透過孩子進行修道的,雖然那時候這個目的並不是自己的願望。

 

只是想要和那人一起。

 

但這個單純的願望,後來卻被太多東西羈絆而變成難以實現。

 

所以那個飄散著難得的白雪的夜晚,倛雪才會這麼對著自己說,再過幾年,就捨棄所有一切的沉重負擔到下界過自由單純的生活。

 

第十八章(18.14)

 

如果兩個人其中有一個人是君王,那麼這個願望不可能達成。

 

君王背負著國家的命運,也背負著許許多多人的性命,那是無法輕易逃脫的宿命,同時,一旦逃離,那麼很快地就會面對自己的死亡與國家的毀滅。

 

但兩人都不是君王,都只是國家中的官吏,所以可以捨棄,所以可以只為了自己而活。

 

只是,這樣的願望,在那夜過後卻再也無法達成了。

 

在那之後,和師傅們、和青衣一起看過了無數場的雪,每每都會讓自己想起這件往事,卻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傷。

 

是因為遇見了和倛雪相仿的人吧。

 

青辛,桓魋。

 

那人的手是不是也像倛雪一樣溫暖、厚實而寬大呢?

 

想到這的紅袖輕輕的哼起了一首歌。

 

歌詞描述的,是一個下雪天,有一個人執起了另外一個人的手,然後彼此帶給彼此溫暖,帶點些微哀傷,要人珍惜當下的歌曲。

 

或許是那時自己沒有好好的珍惜當下吧,遲遲下不了決心拋棄所有的一切。

 

如果那時候自己能夠早點下定決心,離開父親,離開靜曦,還有放下那像是永遠處理不完的政務,以及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一切榮華與負擔,那麼就不會有後來的慘劇了吧?

 

只是如果如此,那麼,國家也早就在那個夜晚、早就在自己前往黃海之前就傾頹。

 

命運的弔詭。

 

在那夜之後,在自己終於下定決心拋棄所有之後,國家卻以不可思議的短暫時間消亡了。

 

為了讓自己守住那短暫到可怕的、國家所剩無幾的光陰,所以讓自己經歷了那件絕對無法忘懷、那件讓自己下定決心的事情嗎?

 

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過於慘重。

 

紅袖嘴角因此勾起一抹無可奈何的笑。

 

或許是吧。

 

如果那時候沒有發生那件事情的話,自己說不定不會拋棄國家,自己說不定依舊無法下定決心,自己說不定仍然無法做出決斷,也或許國家也不至於擁有太短暫的殘餘時光。

 

即便如此也已無法得知。

 

時光不會倒轉。

 

甚麼都不會改變。

 

第十八章(18.15)

 

慶國。堯天。夏官長下界府邸

 

笑聲交雜。

 

男子爽朗的笑聲、女子溫潤的輕笑、還有孩子稚嫩的笑聲。

 

如果不知道這裡是夏官長桓魋在下界的府邸,如果剛好有人聽見這交雜的笑聲的話,或許會誤以為是哪一家和樂融融的一家人正在談笑。

 

聽見笑聲的人是來到下界找桓魋的祥瓊。

 

而發出笑聲的,是在閒談之中說到某件趣事的桓魋、紅袖與青衣三個人。

 

紅袖和青衣結束例行的各地巡查回到堯天,正準備進行對於堯天的檢視,以便於匯整資料做出報告的時候,在城門附近遇見了一樣下到下界忙碌公事的夏官長桓魋。

 

三人相約在公事結束之後在這個宅邸裡閒談。

 

桓魋因為在很早之前就受到紅袖和青衣的幫助,再加上後來兩人對於慶國的協助,在各個方面上都和兩人越來越熟稔。

 

對於紅袖和青衣來說,這是久違的難得經驗,所以就更加把握。

 

畢竟對於兩人來說,在黃海,所遇見的是妖魔,要不就是師傅們與照應洞府像海若一般的存在,在十二國,又多半和師傅們在一起,即便有機會和人一起旅行,也只不過是短暫的時間。

 

就算不考慮到機會的多寡,做為仙人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在同一個地方是不能夠待太過於長久的時光,否則不改變的外貌必定就會讓人起疑。

 

四處為家,已經成為了兩人的習慣與必要。

 

能夠像這樣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能夠和人談話、和人交遊,對兩人來說,是非常罕見的特殊時光,所以兩人格外珍惜。

 

但,這件事情祥瓊並不知道。

 

做為女史的祥瓊和做為夏官長的桓魋交集的時間與事務並不多,偶爾祥瓊想起這件事情也不免覺得感傷。

 

在初初認識桓魋的時候,那時候能夠相處的時光,那時候能夠一起共事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

 

現在兩人的交集變少,讓祥瓊也覺得有些惋惜。

 

於是之故,祥瓊是趁著自己休息的時間來找桓魋的,不管是敘舊也好、閒談也好,能夠多一分在一起的時間那就是最幸福的時光了吧。

 

這是自從桓魋失蹤又奇蹟般生還之後,自己體悟到的事情。

 

珍惜相處的所有時光,這樣才不會留下任何的遺憾,即使未來會怎樣發展自己並不知道。

 

只是,現在的些微珍貴,都會是將來不可取代的寶貝吧。

 

卻在門外聽見了交雜的笑聲,讓祥瓊心中有著五味雜陳的感覺。

 

這樣的異樣感是從紅袖來了之後才產生的吧?應該說是危機感嗎?還是其他的感覺呢?

 

自己不了解這樣的感覺究竟是甚麼。

 

過去在鷹隼宮中自己過的生活曾經一度無憂無慮,那時候自己甚麼都沒有多想,甚麼也沒有去做,導致後來目睹雙親在眼前被殺害的悲悽,那是不會遺忘的教訓。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不了解自己應負的責任,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結果產生吧?

 

現在,自己不想甚麼都沒做,不想甚麼都不去了解。

 

而這樣異樣的情感對自己來說卻太過於陌生,讓自己無所適從。

 

該向誰商量才好呢?

 

站在門外遲遲沒有敲門,只是聽著的祥瓊這麼思量著。

 

是了,找陽子和小鈴商量吧。

 

自己的兩個好友一定能夠為自己現在的疑惑做解答的。

 

祥瓊在心中下了決心,隨即轉身離去回到金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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