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十五章(15.0)

 

如果知道現在在臉上流淌著的眼淚怎麼也擦不完,

 

當初就會用盡全力去努力,

 

當初就會不管遇見怎麼樣的事情也不會放棄。

 

只是,

 

一切都太晚了。

 

已經造成的結果,

 

已經註定的命運,

 

讓我從今而後都無法遺忘今天無法止住的眼淚。

 

第十五章(15.1)

 

慶國。瑛州。玄趾山。水若祠

 

「你們兩個亂來了吧?」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帶著些許苛責的意味在原本應該甚麼都沒有的地方響起。

 

「海若。」聽見聲音的紅袖和青衣同時向聲音來源叫喚出聲。

 

聲音來源處,有一個女子的身影站立在那裡,隱約可以看見女子清麗的面容。

 

然而,女子的身影卻是透明的,身形飄忽不定,透明的程度甚至還可以經由身影看透到女子身後的景色。

 

海若,是替師傅們照應著這座玄趾山的一切的主要管理者,在海若之下,還有幾個像海若這樣的存在聽從海若的命令一同照顧這座玄趾山。

 

這似乎就是師傅們位於玄趾山的祠廟與洞府在這麼多年沒有人涉足與管理的情形之下,仍舊可以維持原來的面貌的理由。

 

海若,傳說中的海神。也就是莊子˙秋水中的「北海若」。楚辭˙屈原˙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宋˙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鮫如驅羊。」

 

據師傅們的說法,海若是在虛海的那一端的時候就已經跟隨著師傅們,是服侍著師傅們代代家系的存在。

 

師傅們說,像海若這樣在玄趾山或是在霍山洞府照應著的存在,在虛海的那端的時候就不是人類的存在,但也並不是常世漂過去的人,一開始就不是胎果,不過若要用常世的話來解釋,比較趨近於海客這類的存在。

 

只是也不全然像是海客,因為海客是具有實體的存在,如果以這個標準來評斷,海若這樣不具實體的存在,並不是海客,只能說是近似的存在。

 

而且,像海若這樣不具實體的存在,只能存在於氣脈交會處這類具有強大力量的地方,才能夠以這樣虛無飄渺的形體存在,一旦離開這樣的地方,那麼就連想要察覺也無法察覺得到。

 

但除此之外,海若與其他類似存在的同伴,和其他的人並沒有任何差異,能夠觸摸到人,能夠觸摸到東西,能夠做到一切事情,甚至移動更為自由。

 

如果由自己來比擬,自己會比喻成麒麟所擁有的女怪或是使令這類的存在,不過他們並不會跟著師傅們、不會跟著自己和青衣四處在十二國裡徘徊,只會待在屬於師傅們的洞府與殿閣。

 

第十五章(15.2)

 

「累壞了吧?」海若看著體力已經不支,下了硥之後就半倚靠著騎獸的紅袖說,「先到這邊來休息,然後再告訴我詳細的情形。」

 

說著,海若透明的手靠上水若祠旁白色的山壁,說也奇怪,山壁就像是自動打開一樣,突然出現一個不大不小,凹陷下去、可供人休息的山洞。

 

隨著海若的腳步,青衣和紅袖還有硥與冞走進了這個山洞。

 

待眾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洞裡後,玄趾山的山壁外觀又恢復成光滑平整、甚麼都沒有的樣子。

 

 

「師傅們不在嗎?」青衣半靠在天然的石床上發問,原本是想按照師傅們先前告知的方式進入凌雲山上的洞府裡,不過卻被拒絕在外,所以才會和紅袖兩個人降落在水若祠前。

 

才剛降落沒多久,就聽見海若的聲音。

 

先前和師傅們待在玄趾山的洞府的時候,那時也是自己第一次認識海若,而紅袖似乎因為先前已經來過曾經來過一次師傅們的洞府,對海若並不陌生。

 

自己則是才剛剛和海若認識沒有多久,所以還不太熟稔和海若之間的相處。

 

不過,先前的時候,是海若負責照顧自己和紅袖的,這也是向來的慣例,在霍山的時候也是由像海若這樣的存在負責照顧自己和紅袖。

 

「兩位主人現在不在這裡,前幾天有回來,不過很快就走了。」海若柔和的聲音已經恢復成原來的溫和,沒有了苛責的口氣。「先給我說說發生了甚麼事情吧。」海若看向已經關上的另外一個石室的門。

 

紅袖累壞了,很明顯地受了重傷,雖然看上去應該已經經過了不短時間的治療。

 

但畢竟那應該都是只靠紅袖的力量恢復,還是太過於勉強,所以正在接受這座凌雲山主人所刻畫的治療符文的進一步治療。

 

青衣很快地說了從他們離開玄趾山之後發生的事情,一直說到為什麼會回來玄趾山的理由。

 

「要去那個雲海上的宮殿嗎?」海若這麼問。

 

「嗯,我很擔心路木的情形。那些解除操縱之術後,又被重新操縱的人實在太可憐了。」青衣這麼說。

 

第十五章(15.3)

 

「是啊。那麼,如果你們不待在這裡的話,就得準備一些東西才行,冬天也快到了吧。紅袖的傷要完全復原大概沒有辦法,不過至少在你們再回到堯天之前能夠儘量治癒。你也要趁明天回去之前好好休息,要靠近那個雲海上的宮殿,可不是件輕鬆的事情。」海若柔和的聲音裡有著不容反駁的吩咐。「你們需要的東西我會在你們出發前準備好的,就好好聽話。」

 

「我知道了。」青衣點點頭,然後就躺臥在石床上安靜地入眠。

 

海若看著青衣漸漸睡去,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命運的齒輪就連這麼年幼的孩子也不曾放過。

 

自己一族是從雲海那端就服侍著主人一族的存在。

 

該說自己一族是神嗎?也不是神。該說自己一族是妖嗎?也不是妖。該說自己一族是魔嗎?也不是魔。該說自己一族是鬼嗎?也不是鬼。

 

自己一族的定位從一開始就非常的模糊不清,唯一能夠肯定的一點是不屬於人類。

 

不屬於人類的一族,從一開始就服侍著屬於人類的主人一族。

 

而在那時候發生了那件事情,不得不在那種不得已的情形承接下一族之長地位、承接下一族命運的主人,跨過了虛海,從那端來到這端。

 

自己和同伴們也從此分成兩邊。

 

一邊跟隨著主人度過虛海,以自己為最佳例子,不具實體、虛無飄渺地存在在這邊的世界,存在在屬於主人的洞府與殿閣裡,照料著洞府與殿閣裡的一切,就像在虛海那端時侍奉主人一族時一樣。

 

一邊跟隨著主人一族殘存的族人在虛海那端,保護著殘存的族人過生活,直到所保護的族人血脈斷絕為止,才會從那邊來到這邊,回到主人的身邊來。

 

主人偶爾會穿越隔開兩邊的虛海通道,去到那邊接回這樣的同伴們,而每當這種時候,主人的心情就會非常低落,或許是因為慨歎一族的衰微與消逝的緣故吧。

 

而有時候同伴們會自行穿越間或會發生的蝕,來到這邊,然後在茫茫的十二國中尋找著主人的蹤影。

 

第十五章(15.4)

 

為了這些不知道主人行蹤的同伴們不至於迷失,所以主人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十二國裡漫遊,就會在十二國裡留下自己的氣息,讓同伴們可以循著主人的足跡順利找到主人。

 

而大部分的自己和同伴們在來到虛海這端之後,不知道甚麼緣故,大多都像自己一樣,是不具實體的,也無法為人所看見,只有在主人們所在的洞府與殿閣,才能夠像這樣勉強浮現自己的姿態,雖然其他的事情不會有甚麼妨礙,但都只剩下一個虛幻的影像。

 

而不知道是甚麼原因,會有少之又少的同伴來到這邊後,仍舊具有實體,不過卻改變了原來的容顏。

 

主人說,那是因為同伴們之中,有部分也是胎果的緣故-在這邊的里木上結果然後被蝕流到那邊去。

 

只是,為甚麼不屬於人、不屬於神、不屬於妖、不屬於魔、不屬於鬼的自己一族,也會是胎果呢?

 

這點就連主人也不明白。

 

海若一邊整理著要讓紅袖與青衣帶去的行囊,一邊思考著這些事情。

 

 

慶國。瑛州。堯天。金波宮

 

「小鈴,你今天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呢。」陽子從堆積成山的公文中抬起頭來,看著一旁已經第二次打翻茶水,正手忙腳亂地收拾的小鈴。「而且你今天似乎來的比較晚,太師府有甚麼事情絆住了嗎?」

 

發生了甚麼事情嗎?否則一向自律準時的小鈴怎麼會錯過了該到金波宮的時間?

 

陽子看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小鈴,若有所思地、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聽祥瓊說,最近小鈴常常不在太師府裡,似乎常常跑到下界去。小鈴在下界有了喜歡的人嗎?」

 

「不、不是的,」小鈴連忙擺著手否認。

 

陽子的表情則是一臉興味盎然,這一陣子發生的事情太令人感到疲憊,也太令人感到無力,如果能有些甚麼能讓人振奮精神,那就再好不過了。

 

陽子看著小鈴,想著,自己就算遇見了喜歡的人,也不能輕易地拋下國家,隨他遠走他方,如果小鈴能夠找到和他互相喜歡的人,那是一件非常令人高興,也值得祝福的事情。

 

第十五章(15.5)

 

「真的不是這樣的嘛!都是因為桓魋。。。,」小鈴急切地否認著。

 

「桓魋?」陽子更加好奇了,怎麼會突然提到大司馬呢?

 

小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只好把事情從堯天下著傾盆大雨的那個夜晚開始說起,一直說到早上所發生的事情,「我覺得那兩個人沒有那麼單純,絕對不僅止於是平凡的朱旌或是浮民。不知道是桓魋的甚麼人呢?還是遠甫所認識的人?我也弄不清楚。」

 

「這樣啊。那麼遠甫怎麼說呢?」陽子思考著剛剛小鈴所說的一切事情。

 

「早上回來的遲,我還沒有遇見遠甫。不過因為那些倒地的人的問題需要桓魋處理,所以我有和桓魋見過面。該怎麼說呢,我覺得桓魋的表情有些微妙。」小鈴隻手托腮一邊回想一邊這麼說。

 

「微妙?」陽子問。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就是。」小鈴一邊分析著,「該不會桓魋喜歡紅袖吧?那麼祥瓊該怎麼辦?」

 

陽子與小鈴開始為祥瓊煩惱起來了。

 

陽子想起在虛海那端的時候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談心對象。

 

那時候的自己總是擔任著不討好的班長工作,雖然不會受同學排擠,但卻也沒有這樣能夠一起為好友煩惱的對象,或是有煩惱的時候可以一起商量的對象。

 

永遠只有一個人。

 

孤獨。

 

孤單。

 

孤寂。

 

在虛海的那端的時候,自己努力做好學生、做好女兒、做好班長,想要討父母、師長們的歡心,然而像祥瓊、小鈴這樣把自己當作知心好友的存在卻一個也沒有。

 

自己從那邊過來這邊之後,從水禺刀上所見到的幻影裡,同學們並沒有為自己擔心,就像在嘲諷似的,說著自己一定是拋棄了故鄉而逃走的。

 

諷刺的是,當自己來到虛海這端反而找到了這樣的知心好友。

 

是命運的安排?還是這也只不過是命運的愚弄而已呢?又或者是,這裡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真正歸屬?

 

陽子一邊和小鈴猜測著,一邊這麼想。

 

第十五章(15.6)

 

慶國。瑛州。堯天。下界夏官長府邸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希望太師能夠想想辦法,讓我和青衣去看一下路木的情形,如果不嚴重的話,那麼青衣可以做些緊急處置。」紅袖看著眼前正在思考的遠甫。

 

堯天附近的野木和里木上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幻術,原則上都已經清除,但那些人會再度被控制,表示路木或許也受到了影響。

 

但應該還不嚴重,因為這一次的控制力比起前回更加的薄弱了。

 

傀儡之術,其中之一種的控制方法是,控制的不是心智孱弱的人,而是心中有疑惑的人,不過也不是心中有疑惑的人就會被控制。

 

因為只要是人,心中都會有疑惑,心中都會有脆弱的地方,心中都帶著黑暗,所以需要特定的發動條件。

 

首先必須要掌握那個人所出生的氣脈所在,也就是卵果所在的里木或是里,其次是掌握那個人的名字。

 

這是地官所管轄的範圍-掌握所有戶籍的地官,擁有全國百姓的所有資料,然後,憑藉鄰近地區的里木或野木的力量施以特別的術法。

 

利用越靠近距離受控制者所在的里木或野木、越了解對方的弱點、越了解對方心中的疑惑,越清楚對方心中的黑暗之所,那麼這個術法就越容易成功。

 

一開始只是迷惑對方的耳目,然後就是接掌對方的行為舉止。

 

而被青衣施了特殊印記的里木與野木力量是不會被人有機可趁的,那麼在堯天附近可利用的,只剩下王宮中的路木而已。

 

術者不需要靠近里木或野木就可以取得力量,不過限制是距離想要擷取的氣脈所在越遠,就必須要有更強大的力量,又或者付出更龐大的代價。

 

而現在這個出現在慶國的術者恐怕採取的是後者-付出龐大的代價的方式在進行著術法。

 

究竟是誰和慶國有如此的深仇大怨?必須要這樣不惜一切犧牲自己的所有來對付慶國?

 

是想對付慶國的百姓,又或者對於現在的景王陛下有著甚麼樣的仇怨,不惜一切也要把他毀掉?

 

而持有這個恐怖術法的玄人或者玄官,又究竟是誰?

 

「我知道了。」遠甫點點頭,「那麼你們就在這邊等我的消息吧,」說著便告退回到堯天山山上。

 

第十五章(15.7)

 

慶國。瑛州。堯天。金波宮花園

 

「那麼紅袖和青衣的師傅是遠甫的故舊?」陽子問著眼前的老者。

 

「是。他們是絕對可以信任的。」遠甫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在解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仍舊沒有提到他們是來自於玄趾山的人,「他們的師傅是和慶國有非常深的淵源的人。雖然很難以置信,不過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疫病、妖魔甚至是釀成災禍的天災。希望陽子也能夠信任他們。」遠甫非常難得的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說明與告知。

 

按照紅袖的說法,時間已經非常急迫了,慶國已經脆弱的禁不起等待。

 

況且,有紅袖與青衣的投入救治疫病的工作,慶國現在受疫病所苦的百姓會更快得救的。

 

現在的自己是提供君王意見的人,那麼在這麼急切的時候,也只能相信陽子對自己的信任足夠讓陽子無條件的相信自己了。

 

「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吧。」陽子點點頭。

 

眼前的老者是不會輕易替誰背書的。

 

就算是那年在瑛州固繼的里家面對和州州侯與止水鄉鄉長的殘暴,老者也不曾這樣積極的告訴自己,總是讓自己去發掘事情的真相。

 

而現在卻是如此的急迫,想必事態已經發展到很緊急的地步了。

 

而遠甫稱做紅袖和青衣的那個兩個人,結合小鈴和遠甫的描述,自己就想起來了,自己曾在堯天城下見過,就是告訴自己堯天附近沒有妖魔以及幻術的那兩個人吧。

 

一個年歲比自己稍長、一個大概只有當年桂桂的年紀的孩子。

 

映像重疊了。

 

就像當年的蘭玉和桂桂的姐弟倆。

 

那時候的自己太過於無能,所以讓蘭玉懷抱著痛苦死去,而活下來的桂桂,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姐姐的死去,雖然不曾表現出來,但失去姐姐的痛苦,這一輩子大概也不會忘記。

 

再加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遠不及遠甫,至少自己是相信遠甫不會傷害慶國的。

 

如果就連遠甫也都這樣說,那麼或許這件一開始就毫無頭緒的事情,總算找到了開始的原因了。

 

那麼,是不是可以代表慶國有了一線生機了呢?

 

陽子看著已經告辭到下界去通知的遠甫背影,沉默地想著。

 

第十五章(15.8)

 

慶國。瑛州。堯天。金波宮。路木

 

見到自己時絲毫不驚訝,就好像是一開始就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一樣。

 

陽子看著正走近路木的紅袖和青衣這樣想著。

 

因為擔心守衛也受到幻術的控制,所以姐弟兩人讓自己把在路木附近的守衛暫時支開了。

 

紅袖與青衣就騎著屬於他們自己的騎獸上到了金波宮,藉由驃騎的引路,很快就到達路木所在處。

 

所幸在這個地方平常的人跡就很少,所以也不需要太擔心會被誰看見。

 

不過自己原本的擔心是,兩人的騎獸可以飛上雲海、順利到達金波宮上嗎?

 

因為並不是所有的騎獸都具備這樣的能力。

 

事實證明是自己多慮了。

 

那兩隻正在紅袖與青衣附近走動著,分別被稱為硥與冞的騎獸,據景麒的說法原本種族的名稱分別叫做槃瓠和貙,並不算是罕見的妖獸,不過因為體型的限制很少被當作騎獸,至少他沒有看過體型這麼大的。

 

與一般的騎獸不同,兩隻騎獸與其說是騎獸不如更像是景麒的使令吧,而能這樣馴化妖獸成為如此特殊的騎獸的紅袖與青衣應該說是異人嗎?

 

至少是具有特殊的才能的存在。

 

而路木要不要緊呢?

 

路木是專屬於君王的里木,在十二國的王宮之中各有一棵,也就是自己曾經在朱旌那裡聽來的十二國創始故事中,天帝所賜與十二國的獨一無二的樹枝所生長而成。

 

和一般的里木與路木不一樣的地方是,據說,如果君王對著路木祈求新的植物或是動物,而天帝允許的話,那麼次年全國的里木與野木就會長出相同的、包裹著特殊的物種的卵果。

 

就像是泰王曾經為了戴國的百姓所祈求的鴻慈-荊柏一樣,應該說,君王向路木所祈求的,是對於百姓的真誠心意。

 

另一邊,靠近路木的紅袖與青衣,正在準備要檢查路木的情形。

 

青衣把手貼在路木上,輕輕低吟著複雜的咒語,而紅袖則是站在離青衣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手放在墨陽劍的劍把上戒備著。

 

第十五章(15.9)

 

原則上以自己的身分,是不能夠攜帶武器進入金波宮的,不過自己得到了景王的特別許可,所以就把墨陽劍帶著了。

 

原本自己所持有的筇杖在那個大雨的夜晚,因為必須要破除野木上的咒印,做為自己不足力量的跳板,在那個咒印的漩渦裡丟失了,所以自己能夠護身的武器,只剩下墨陽劍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海若會說自己和青衣亂來的緣故。

 

那把筇杖從師傅們給自己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身邊,陪伴著自己走過數不清的歲月。

 

這就是師傅們曾經說過的,有形體的東西總有一天會消滅,剩下來的就只有那些無形的意志而已的意思吧。

 

這時,青衣長長的、像是永無止盡的吟詠總算告了一段落。

 

路木之於國家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不能夠像對於里木或是野木那樣的粗暴,必須要仔細的一點一點的進行才行。

 

就在青衣的低喃停止的那一刻,以圍繞路木的圍牆為界線地面起了微妙的變化,就連陽子也感受到了。

 

「這是甚麼?」陽子看著出現在眼前奇異的景像。

 

地面隱隱閃耀著不知道從哪出現的亮光,而有著陽子看不懂的文字一圈又一圈圍繞著路木,也不知道從哪裡出現。

 

「好古老的咒文。」站在青衣稍遠處的紅袖看著眼前漸漸浮現的文字這麼說。

 

「保護的咒文。」青衣稚嫩的聲音這麼說,像是同時在回答紅袖和陽子的疑惑一樣。

 

「保護?」陽子重覆著青衣的話。

 

「確實是呢,這個咒文的年代已經相當久遠了吧?」紅袖讀著持續浮現著的青白色文字,「保護著路木不受侵害的咒文。」

 

「有一小段缺損了,」青衣的手自始自終沒有離開路木。

 

就算眼睛看不見浮現的文字的樣子,但仍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咒文的內容,這是師傅們的手筆吧?

 

只不過現在不能對景王陛下說。

 

師傅們並不喜歡這些在雲海之上的宮殿,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更何況在這個時候提起師傅們的名字也不是甚麼好的時機。

 

第十五章(15.10)

 

而在很久以前曾經待在這座宮殿的師傅們,在那時留下了這個保護路木的咒文,這是為什麼路木沒有受到甚麼影響的理由嗎?

 

想必也拖慢了那惡意的咒法渲染的腳步,想必這也是為什麼從踏上這片土地起算,已經過了將近一年,惡意的咒法卻還沒有能夠深入這片土地的原因。

 

「能夠補救嗎?」陽子問。

 

自己不是很明白眼前所發生的事情,不過若是保護路木的東西有了缺損,那並不是一件好事情吧?

 

「嗯,」青衣只簡短地回答,然後又再次吟詠出與剛才明顯不同的咒文。

 

在紅袖與陽子兩人眼前青白色的文字隨著青衣的聲音開始以一種更快的速度旋轉著,逐漸形成了一個以路木為中心所造成的漩渦。

 

然後就像剛剛一樣,不知道從哪裡逐漸地消失了,伴隨著文字的消失地面也恢復成原樣。

 

「呼,」青衣大大地吐出一口氣。

 

「不要緊吧?」紅袖很快地上前。

 

「嗯。」青衣點點頭,沒有拄著竹杖的手則是緊緊抓住紅袖的衣袖。

 

紅袖對青衣的行為沒有多說甚麼,只是向陽子說兩人會待在桓魋在下界的住所,然後就匆匆地告辭了。

 

陽子望著離去的兩人兩騎,然後又看著已經恢復寧靜的路木所在的庭院。

 

慶國會往好的方向走去吧?

 

這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自己有了這樣的踏實感覺。

 

就像是原本懸掛在半空中腳踩不到地的驚恐處境,在突然之間有了踏地的實感,也像是溺水的人伸出的雙手突然抓到什麼可以緊緊攀附的東西一樣。

 

是可以依靠、依賴、信賴的對象嗎?

 

陽子在心中這麼期盼著,慶國的人民真的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也無法再等待了。

 

 

慶國。瑛州。堯天。下界夏官長府邸

 

久違的宮殿。

 

很久以前曾經以代表自己原來國家的使者的身分來到這個地方。

 

熟悉的感覺、過去的回憶不斷地向自己湧來。

 

紅袖坐在椅子上回想剛剛自己騎在硥身上所看見的金波宮的全貌。

 

那是距離現在很遙遠時光的事情了。

 

第十五章(15.11)

 

而床鋪上好不容易入睡的青衣依舊輾轉反側著,似乎在做著噩夢。

 

在上騎獸前緊緊拉住自己衣襟的青衣,透露出的訊息是害怕。

 

就算是面對成群的妖魔也沒有害怕過的青衣,透露出了害怕的訊息。

 

這座宮殿,雖然和青衣曾經想靠近的那座宮殿不同,然而,高聳難以親近的程度卻是一樣的。

 

那是太過深邃的地方,就連曾經在那雲端之上居住了很長久時間的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青衣是透過路木看見了隱藏在光鮮亮麗外表之下的深層黑暗吧。

 

比妖魔還要可怕的、無止盡的黑暗。

 

紅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上前拉好青衣因為翻身而脫落的棉被。

 

師傅們總是把青衣交給自己照顧,是因為相信自己會好好地照顧、保護青衣,而自己也是義不容辭這麼做的。

 

太過年幼就遭受不幸,還沒有長大就扭曲了未來,還來不及完全成熟的心智,有太過痛苦的記憶,再加上明明是這麼年幼的體態,卻承載、擁有了太過強大的力量。

 

師傅們是看穿了,若是青衣沒有其他人的照料,是無法在這條沒有止盡的路上堅持下去的吧?

 

青衣初被師傅們救起來的那時,也常常像今天這樣作惡夢,自己也像這樣照顧著他。

 

在自己的眼前的那時的青衣、還有眼前的青衣的影像是不是和誰重疊了呢?

 

師傅們是不是也是考量到這點才會把青衣交給自己照顧?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

 

蓋好青衣的被褥後,紅袖悄聲回到椅子上,半倚靠著桌子也陷入夢鄉。

 

而硥和冞就像以往一樣,一個在門廊附近,一個在屋瓦之上,一邊休息一邊替屋裡的紅袖與青衣警戒著。

 

 

慶國。瑛州。堯天。金波宮。太師府

 

「你的意思是那個國府現在用來治療疫病的藥方是有問題的?」陽子問著端坐在自己眼前的紅袖。

 

遠甫告訴自己紅袖的醫術極佳,對於現在慶國持續蔓延、擴大著的疫病有極大的幫助。

 

第十五章(15.12)

 

先前自己見到紅袖的時候,是在下界的堯天城裡負責疫病治療的地方,那時候他和青衣兩人也是在從事醫療相關的工作,就這點來看,遠甫的話或許沒錯。

 

只是那張藥方據冬官長的說法,是由慶國國府裡的最頂尖的瘍醫所開出來的,而且如果有甚麼異樣,為什麼其他瘍醫沒有察覺呢?

 

是因為像小鈴和青衣那天在堯天城下所遇見的,已經被誰控制了嗎?

 

為什麼這樣相似的情景自己彷彿在哪聽過?

 

陽子努力回想著。

 

還有遠甫先前遲遲不肯說出認識紅袖與青衣這件事情又是為甚麼?那兩個自稱為蔚軒和茈玗的人就是紅袖與青衣的師傅嗎?

 

遠甫卻沒有回答與說明,自己到現在依舊不明白。

 

紅袖看見陽子在猶豫著,確實眼前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可以佐證,就算有遠甫的背書又如何呢?而在這個時候,國府裡的瘍醫還可以信任嗎?該怎麼要取信於陽子才好呢?

 

「那麼這樣如何,請其他國家的瘍醫來看看這張藥方,那麼或許可以證明我的話的真實性。」紅袖提議。

 

陽子思考了一會,目前似乎也只有這個方法了,「就這麼做吧。」

 

紅袖接著說,「另外,我寫幾張藥單讓您也一併請其他國家的瘍醫代為驗證,如果可行的話,就請按照我所寫的藥方重新進行疫病的控制吧。」這麼建議著。

 

「嗯。」陽子點點頭。

 

紅袖起身走向桌子,同時喊一直坐在旁邊保持沉默的青衣過來,「青衣也來幫忙吧。」

 

「嗯。」聽見紅袖叫喚的青衣,也走向桌子旁和紅袖一起開始撰寫藥單。

 

看著這一幕的陽子想,自己曾經聽小鈴說過,這個叫做青衣的小男孩,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寫出來的字卻也是整齊端正。

 

據小鈴的說法,青衣所寫出來的字和祥瓊的字體可以相比擬,相較之下,自己練了二十多年的字仍舊像是醜陋的毛毛蟲在爬行一樣,就覺得自己好慚愧。

 

也或許是因為青衣是個特別的孩子吧。

 

姑且不論他所展現出來的特異能力,在下界初次見面的時候,自己就覺得很令人吃驚了。

 

第十五章(15.13)

 

青衣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吧?

 

不過除了無法直接看見東西、走路的時候需要用竹杖確認障礙物之外,似乎和常人沒有甚麼兩樣。

 

就在陽子陷入思考的當頭,紅袖與青衣已經把藥單寫好了。

 

「這是國府使用的藥方,這些是如蒙許可,希望能夠改用的藥方。」紅袖恭敬地把寫好的藥單遞給陽子。

 

「國府的?」陽子有些疑惑,如果是國府的藥方,那麼直接從冬官府那裡就可以獲得了。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這件事情如果能夠私下進行是最好的。」紅袖坐回原來的座位上這麼說。

 

「甚麼意思?」陽子問。

 

「您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是冬官府所屬的瘍醫不僅使用有害於人的藥方,而其他的瘍醫卻沒有舉發。」紅袖反問。

 

「你的意思是說,國府裡面有人在操控?」

 

「與其說是有人在暗中策劃著甚麼,不如說,現在最糟糕的情況是瘍醫們都被控制了。」紅袖嚴肅地說。

 

陽子沒有回答,按照紅袖剛剛的描述,自己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是誰呢?而這個情景是在哪裡見過?

 

「洗腦,據說虛海那端的人是這麼形容這樣的情形。」紅袖說,「太師說景王陛下您是胎果,不知道您在那邊時有沒有聽過?」

 

「嗯,確實很像。」陽子點點頭,是了,這句字詞也曾經在那年李齋來求助自己的時候,在李齋描述戴國的情形時,曾經閃過自己的腦海裡。

 

當年是戴國,現在是慶國了嗎?

 

而當年在戴國施行這個洗腦的控制方法的阿選,雖然曾經有一度被戴國方面抓到,甚至即將明正典刑,但後來卻讓他在行刑前逃脫,至今仍不知所蹤。

 

那麼現在慶國百姓的苦難,是因為阿選的緣故嗎?

 

而阿選又是為了甚麼原因來到了慶國?又是如何侵入國府的呢?

 

「那麼就照你說的意思去辦吧。」陽子點點頭。「還有,紅袖。」

 

「是。」紅袖不明白陽子為什麼會突然叫喚他。

 

「私底下還是叫我陽子就好了,不需要這麼客套。遠甫、桓魋和小鈴都是這樣的,」陽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雖然已經這麼多年了,不過還是無法完全習慣被又跪又拜的。」輕笑。

 

第十五章(15.14)

 

「我知道了,陽子。」紅袖也帶著笑意回答。

 

兩人在寒暄一陣之後,因為下午的政務時間也快要到了,陽子匆匆告辭結束這次的談話。

 

起身送陽子離去的紅袖,輕嘆了一口氣。

 

好久沒有這個樣子了,戰戰兢兢地、正襟危坐地斟酌要說出口的話。

 

即便陽子說私底下稱呼他的名字就好,即便貴為景王陛下的陽子說不需要對他那麼客套。

 

然而君王就是君王,和一般的官吏是截然不同的,君王背負起的是一個國家,那是除非死亡才能逃脫的責任。

 

紅袖摸摸走近身邊的青衣的頭。

 

自己離開那座和金波宮一樣在雲海之上的宮殿已經快要七百年了。

 

這近七百年的時光裡,雖然有不少的時間是在師傅們的宮殿中,但有多半的時間不是在黃海,就是在下界中以朱旌、朱氏、浮民的身分度過,這些在雲海上的宮殿已經離自己太遙遠。

 

雖說自己從未忘記過那些自己還在那座雲海之上的宮殿所學到的一切,只是這麼久的時光,只是這些和師傅們、和青衣相處的時光,自己都不需要戴上虛偽、武裝的面具。

 

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是,展現真實的自我,甚麼都不必顧慮,至少不需要像在那雲海之上的時候顧慮那麼多。

 

因為就算自己偽裝了,師傅們還是能夠輕易地看穿在面具下的自己,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費心力偽裝呢。

 

自由自在的生活,沒有任何的拘束,在師傅們身邊的時候,那對當時的自己而言,是久違的能夠展露自己的真性情的時光。

 

而雖然離開師傅們只是這麼短暫的時間,雖然來到這座宮殿也才這麼短暫的時間,自己卻已經這麼懷念和師傅們一起四處旅行的平凡生活了。

 

「紅袖在想念師傅們嗎?」一直沒開口的青衣問。

 

從靠近這座雲海之上的宮殿,自己就非常沉默。

 

和師傅們一起旅行的時候不是這樣的,或許是因為自己對這些位於雲海之上的宮殿有著一個下意識的排斥感。

 

「師傅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紅袖的語氣中有著深深的嘆息。

 

從海若的口中並沒有得到太多關於師傅們的訊息,不知道是因為師傅們有特別交代,又或者是海若不想讓自己和青衣知道太多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不管是哪一者,都令人擔憂。

 

師傅們很少隱瞞自己和青衣甚麼事情,至少在自己和青衣該知道的時候不會隱瞞。

 

而且,自己和師傅們相處以來,除非師傅們是去了虛海的那端,否則師徒們不曾分離過這麼長久的時間,依舊毫無音訊。

 

發生了甚麼事情嗎?

 

或許師傅們的本意是不希望自己和青衣擔心,然而,要自己和青衣不擔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orfl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