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3.0)
如果我就這麼鬆開手，你會不會永遠記得我？
第十三章(13.1)
晴明第一次感到不確定。
那夜的生靈，又或者說是惡靈，已經證實確實是女人的生靈。
因為被青梅竹馬所拋棄的女子，其實自己並不知道心中那說不出的愁與恨已經成了生靈的力量來源。
只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內心那種得不到愛人的怨念，但又在人前壓抑著，終究造成了這樣的恐怖，就算自己成為陰陽師以來曾經見過無數這樣的情景，卻總還是讓人不禁感嘆怨念和詛咒的可怕。
怨恨別人、詛咒別人，都給自己帶來的不好的結果。
而齋藤家之所以感到事態嚴重，是因為那個公主居然趁夜晚侍女們睡著之際，無意識地把自己的長髮絞斷了。
直到清晨侍女們查看公主的情形的時候，發現了散落一地的長髮，似乎在宣告著恐怖的事情正在發生。
直到這件事情，齋藤家才真正認為這件事情已經不容忽視了，已經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才會給自己送來了信。
用帶有惡意的長髮攻擊別人，就像是風切一樣的攻擊力，是那夜自己親眼所見證的。
被絞斷的長髮帶著原本主人的意念成為了傷害的武器。
雖然已經得到了淨化，但，絞斷的長髮卻也是已經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恢復原狀，現在只能遠離京城，避居他方，以免引起懷疑。
只是，自己卻在事情結束後的瞬間產生了不確定感。
化作鎌鼬般的惡靈、人類生靈就是都城異狀的真正主使者了吧？
至少自己一開始是這麼想的。
但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雖然自生靈被淨化之後，都城短暫的恢復了平靜。
屬於風的白虎和太陰卻都說風中帶了更為異樣的東西。
風所夾帶的東西詭譎的程度就連已經存在許久的十二神將也從沒有體會、經歷過。
那是甚麼呢？
而那夜之後，風又太過於平靜了。
就像是風開始停止吹拂了一般。
過度平靜。
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
絕對不僅止於此而已，這是自己長年以來的直覺。
第十三章(13.2)
晴明站起身看向彰子的寢房。
那一夜帶回來的赤狼暫時安置在彰子的房間裡面，據說在自己離開宅邸的時候曾經短暫的甦醒過。
不過當自己回到宅邸的時候，又恢復成和自己出門之前時一樣安靜地躺在床褥上一動也不動的模樣了。
怎麼回事？
根據朱雀和天一的描述，狀況似乎非常的不好，虛弱的程度就連與彰子談了一會的話也無力支撐。
無法得到線索的自己，至今仍舊無法得知究竟是為了甚麼緣故如此的庇護自己和心愛的孫子。
或許只能等到再次甦醒的時候，才能夠得到真正的答案了吧。
晴明看著從弦月逐漸變圓的月亮這麼想著。
※
五月月圓之夜。
煒彤一直在儲存自己的力量，同時也在等待月圓的來到。
非人的狼族，力量在月圓的時刻到達頂點，赤狼也不例外。
不過具有完整力量的赤狼，是不會受到月缺月圓影響的。
自己並不是具備有完整力量的赤狼，所以月的盈虧對自己的力量有很大的影響力。
但卻也很詭異，從落到這片土地上之後一直感受到的、在體內的奇異騷動因為自己力量的削減也越來越明顯。
這是在赤狼異界之中的時候沒有感受到的。
是因為人界的氛圍太過於汙濁的緣故嗎？
不。
奇異騷動的來源是自己的體內，並不是外界的影響，自己很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
現在所感到的異樣力量的不安定，總覺得就好像是有甚麼要從自己的體內衝出來一樣，那是有甚麼東西在體內騷動著的不安。
已經起身站在外廊上的煒彤看向昌浩居住的房間的方向。
那位神將大人幾乎每天都會來查看自己的情形，然後向昌浩大人回報。
是受託於昌浩大人才會如此關心自己吧？
昌浩大人如同彰子公主一樣是善良而純潔的存在。
只是自己所感受到的昌浩大人身上的氣息感覺越來越討厭了。
不是討厭昌浩大人本身的氣息，而是討厭附加於其上的某個強悍的力量。
那是誰？是哪一個大神的氣息呢？而又是為什麼獸的本能在警告自己？
自己這幾天也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三章(13.3)
如果在這片土地上有甚麼神祇是與赤狼站在敵對的立場，而這樣的敵對深刻於自己的獸的本能之上的話，長老們、燊弈以及其他的同伴是不會不告訴自己的。
想不明白。
而這樣獸的本能警告自己的敵意和自己身上的不明的騷動有所關聯嗎？
無法得知。
至少現在自己不知道。
想到此的煒彤突然以敏捷的動作從外廊往庭院移動，在躍上欄杆的那一轉瞬間變成了狼型的獸的外貌，然後從欄杆落到庭院的瞬間，又變成了似人有翼的外貌，最後以完全張開的翅膀模樣落地，然後就維持著似人有翼的外貌落在庭院之中。
晴明早就注意到了，當煒彤醒來站在外廊上的時候，靜觀其變的老人沒有出聲，只是悄悄地觀察著。
煒彤也知道這點，但也沒有增加警戒。
精明的、老練的、力量強大的陰陽師。
這是自己對於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最初印象，那是晶霞還沒有呼喚這個名字之前，而燊弈也刻意對自己隱瞞了這個名字主人的身分時，從族人那裏所得到的印象。
不過確實是將傷重的自己帶回安倍府中，甚至還替自己治療了，這是自己沒有預期的回報。
如果是會這麼做的人，不管他的目的為何，不管是否只是單純地想要治療自己，不管是否只是單純地想要回報自己，抑或是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些甚麼情報，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擁有一個善良的心。
再說，要對自己做些甚麼，也不需要替自己治療的。
所以自己決定不需要增加警戒。
就算對方的心思或許比自己想像的更加不單純。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陰陽師呢。
心思縝密的大陰陽師。
今夜已經是月圓了。
這段時間自己盡量保存體力、盡量恢復原狀，安靜地休養著。
成效頗為顯著。
不管是在戰鬥中折斷的羽翼恢復的狀態又或者是自己的力量恢復的情形都非常的良好。
煒彤回頭看了一下展開的雙翅，試著揮動了一下自己的羽翼，毫無困難的就攀登到庭院中聳立著的樹的頂端，然後就站在樹頂端的枝枒上，看著四周的環境。
第十三章(13.4)
就算復原的狀態很好，但可以感受到本身的力量明顯地被削弱了呢。
以後自己的命運會怎麼樣呢？
作為雙系異獸的猼，和其他的赤狼同伴相較，原本就是很脆弱的族類，自己又這麼亂來，這麼短暫的時間內就受了兩次傷，也沒有辦法好好的休養生息，究竟會怎麼樣呢？
或許福禍相依 沒有什麼事是一定好一定壞的吧。
煒彤低下頭看著樹下的安倍邸，思量著高淤之神對自己說過的話以及晴明大人和昌浩大人身上所透露出的氣息。
立刻就感受到除了晴明以外的目光。
應該說從自己從外廊上變身為狼、變身為現在似人有翼的模樣時，守衛著這座宅邸的十二神將們就把目光的焦點關注到自己的身上。
在這裡的好幾天的生活裡，不管是從人界或是從十二神將所在的異界，自己都可以感受到注視著自己的目光，甚至可以聽見十二神將們彼此之間的竊竊私語。
是質疑自己究竟為甚麼會保護昌浩大人與晴明大人吧？
為了同源之者。
為了天狐的血脈。
更多地是為了那個自己所允諾的諾言。
此時的晴明從下方宅邸的長廊上試圖呼喚了煒彤的名字，卻沒有得到煒彤的回應。
言靈也因此無法拘束。
自己從年輕時就相當擅長使用言靈的力量，不管是拘束對方抑或是避免被對方拘束。
那個以展開的雙翅立於在樹上的孤獨身影，獨自來到都城又有好幾次奮不顧身救了自己和心愛的孫子的赤狼，為什麼不回應自己的呼喚呢？
目光並不是看向安倍邸，就仿佛安倍邸的存在都和他沒有關係。
究竟眼睛裡想看見的是誰？又想要看見甚麼樣的風光呢？
晴明緩緩地坐下，看著樹梢上張開著雙翼似人模樣的煒彤想。
聽見晴明呼喚的煒彤沒有回應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心不在焉。
藉由似人有翼的外貌，藉由探查著風的訊息，感到風中的不安與騷動，果然和自己回收回來的『絳赩』上所感受到的混濁一樣啊。
『絳赩』收回後會被保管在屬於赤狼一族的白焰的火裡，把沾染到的一切不淨去除。
第十三章(13.5)
而從這些『絳赩』們身上感受到的不潔，那可是對於人類的深深怨恨的結果。
自己進一步想要從中探查是甚麼樣的怨恨，卻看見了深深的、毫無邊際的黑暗力量。
是了，一如自己之前所想，是因為人類對於異於人類的存在做了甚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吧。
也或許就一如被稱為大陰陽師的安倍晴明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一樣。
為了維護人界短暫的平靜，會不惜採取過於激烈的手段弭平了眼前的紛亂，卻沒有考慮到更加深遠的未來。
也因此造成了怨恨，然後，就被那令人感到畏懼的黑暗力量利用了。
奪取赤狼的『絳赩』不過是手段而已。
只是為什麼要選擇赤狼一族？
煒彤想不透。
會和原本是封閉的赤狼異界卻屢遭妖異入侵有關？
會和自己的力量無法完整有關？
會和自己落到人界的時間點有關？
會和自己身體中不安的騷動有關？
還是涉及了更為深層的、自己不知道的祕密呢？
獸的本能在在都指向這一些疑點，然而自己卻一點也不明白。
不過恐怕是透過『絳赩』的回收破壞封印吧。
煒彤感到風中所帶著的過於平靜的氛圍。
那是封印被破壞的前兆，再加上被認為是元兇的惡靈所使用的風之術，與自己所記得的術法是一致的。
『第一個封印放樹巔，風精靈從此不再飛翔。』
【此描述語出在資料蒐集過程中偶然在某網頁看見的，借用衍生其意涵。】
當第一個封印完全被破壞的時候，風將完全靜止，存在於這個人界之中的所有風都將會停滯。
而當整個術法完成，所有的封印都完全被破壞的時候，恐怕這個人界將會落入黑暗之手，事情會處在完全無法收拾的狀態－人類會完全滅亡。
但，即便如此，自己仍舊不會放棄將『絳赩』一一收回。
人類的事情和赤狼沒有關係，至少在『絳赩』的奪回這件事情上無法做出任何的退讓。
一切的肇因是人類自己咎由自取的結果，一切的起因是人類自己選擇的結果。
要怎麼樣處置自己所存在的世界，這得由人類自己決定，而不是赤狼。
第十三章(13.6)
而且就算自己或赤狼沒有將『絳赩』收回，也無法阻止封印被破壞。
因為『絳赩』是威力強大之物，一旦被利用、一旦沾染汙穢沒有淨化，事情自然而然就會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麼這些利用了『絳赩』的存在，最終都會招致毀滅，然後，封印依舊還是會被破壞。
無論做與不做都是毀滅的結果，這也是人類選擇的結果，與赤狼無關。
所以關於這件事情，自己甚麼也不會多說。
想要單憑自己的力量把所有的『絳赩』回收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力量微薄的自己已經更為脆弱了，實在沒有那個必要在這個自己毫無幫手的地方為自己增添敵人。
如果自己說出自己回收『絳赩』的動作會加速封印的破壞，那麼，居住於這個宅邸的繼承天狐血脈，同時也是做為陰陽師的晴明大人與昌浩大人，以及其所役使的十二神將，會不計任何代價阻止自己的吧？
即便自己對於晶霞有過承諾，但，一旦這樣兩邊衝突的場面無法避免的時候，自己會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一邊阻擋有強大力量的陰陽師與其式神們，一邊還得回收『絳赩』。
自己微薄的、逐漸被削弱的力量做不到這點。
不過自己更加擔心的是，第一個封印破解的並不完全，似乎像是在等待著甚麼契機一樣。
自己並不非常清楚這個會導致人界毀滅的術法究竟有甚麼條件才能夠完全啟動，又為什麼破解的不完全，因為自己確實已經回收了被惡靈所謀奪的『絳赩』了。
按照道理來說，封印應該會立刻被打碎才對，但卻沒有。
畢竟即使是力量強大的赤狼一族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命運。」
煒彤的耳邊突然閃過貴船高龗神的話。
從高龗神給予自己的言靈來看，可以這麼推斷吧？
眼前的狀況，可能是與自己有關的命運之輪在轉動的緣故。
自己獨自落到人界來絕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是命運的安排。
「命運之中不存在偶然，只有必然。就算自認是經過選擇的結果，也是命運的必然，並不是由誰的選擇就可以導致的結果。因為命運就是如此強悍的東西。」
自己依稀記得長老炘決是這麼說的。
第十三章(13.7)
煒彤輕嘆了口氣，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煩憂，然而所擁有的力量卻是如此的薄弱。
而因為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也弄不清究竟自我的定位何在，最後開始無視自己的安危，執意以危險的方式去幫助別人的自己又會如何呢？
在赤狼異界等待著自己回去的燊弈能夠原諒自己的任性嗎？
自己有很大的機會無法再回去。
就在煒彤陷入自己的思考的時候，一個身影悄然的以懸浮的姿態出現在煒彤的身邊。
煒彤轉過頭去，那是一個閉著雙眼的老者。
十二神將的一員。
煒彤瞇細了眼睛，猜測著對方的身分。
其他的十二神將其實並不太靠近自己，也鮮少與自己交談，雖然大半的原因是因為自己躺在床上潛心修養、毫不動彈的緣故。
不過，眼前的老者是誰呢？
不是曾經見過、感受過的十二神將中的任何一員，應該說鮮少出現在安倍邸，多半的時間都只是在異界之中看著自己吧。
煒彤在等待對方表明身分。
現身的神將是天空。
其他的十二神將們甚至是安穩地坐在外廊上的晴明也因為看見天空的現身而有點失措與訝異。
沉穩的老者是十二神將的領頭者。
雖說十二神將之間是互相不干涉的存在，不過，天空在十二神將裡扮演的角色是特別的。
就一如當初是由天空決定要服侍於現在的主人安倍晴明一樣。
「我是天空。」老者以沉穩的語氣開口。
眼前的赤狼或許可以告知自己故友的消息，也或許可以透過這層關係查明究竟為何會出手幫助了主人晴明以及主人的後繼者昌浩。
因為赤狼並不是愛管閒事的族裔。
誰的事情由誰自己決定，向來是赤狼一族的慣例。
然而，眼前的赤狼雖然力量薄弱卻還是選擇了要維護對十二神將、對自己都非常重要的兩個人類。
就這點而言，自己很感謝卻也無法理解，所以自己才想要知道。
自己非常肯定那絕對不會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第十三章(13.8)
煒彤看著天空不發一語好一會，似乎是在確認眼前老者的意圖，以及強壓住自己內心對於眼前老者的好奇心。
眼前的老者是不知所蹤的父親大人的好友，好想從他那裏知道與父親大人曾經有過的記憶，就好像這樣會讓自己更靠近父親大人一步一樣。
只是，不可以。
父親大人和眼前的老者雖然是多年的好友，然而那是與父親大人的交情，並非與自己的。
再加上，歲月流轉，那已經是那麼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是十二神將還是自由自在的身分的時候。
而現在需要聽從於人類命令的十二神將，就算神將們的意志堅定、就算神將們的心智純潔，然而卻也有可能已經改變，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沒有足夠力量的自己，只有微薄力量的自己，無法冒這個險輕易地曝露出自己和前代是這樣緊密的親子關係，或許會帶來不可預期的危險也說不定，所以不能夠太過於莽撞，煒彤在心中這樣暗暗的吩咐自己，「初次見面，天空。」
這樣就好，把他當作前代的友人，而非父親大人的友人對待就好。
「初次見面。」天空也有禮地回應了，不知道該怎麼把話題說出口，過於莽撞的詢問並不是甚麼好事。
煒彤卻很清楚天空想要問的事情，因為這些天在自己的身上已經有太多的關注眼神。
煒彤把持自己想要從天空身上得知過往的衝動，這麼說，「之所以協助昌浩大人的原因，就和我獨自在這裡的原因一樣，因為有絕對無法退讓的東西，」
那是幫助與火之元素同源的火之精靈的騰蛇的心意，一如族人保護自己的心意一樣，煒彤在自己的心中下了註解。
就算自己擁有的力量薄弱，但終究是高傲的赤狼一族。
流淌於自己體內的本能是這麼促使自己協助了那個無法做到想做事情的、與自己同源的神將，僅此而已，沒有其他理由。
「絕對無法退讓的東西？」天空反問。
是甚麼絕對無法退讓的東西呢？
與煒彤－習於群體行動的赤狼獨自在這裡的原因一樣？
天空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第十三章(13.9)
煒彤沒有回答天空的疑惑而是停頓了一下繼續這麼說，「而之所以協助晴明大人的原因，那是因為一個承諾，所以即便前方的路一片黑暗，或許還在危險的懸崖邊緣游走著，也絕對不會退縮。因為赤狼和人類是不一樣的，就這點來說，或許，神將與赤狼有著一模一樣的堅持。」
大概是知道即使詢問也得不到答案，天空這回保持沉默，思考著煒彤所說的話。
見到天空的沉默，煒彤又說，「只是無法置之不理，這就是原因了。」
「無法置之不理嗎？」天空重複了煒彤的話。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煒彤看向坐在長廊上，似乎也很訝異天空出現的晴明的身影，「而至於那是甚麼承諾，又是對誰的承諾，我想晴明大人也很想知道吧。在那之前，天空，我還有一件事情必須要確認才行。」
雖然這個答案已經顯而易見，自己卻還是想確認一下。
「甚麼？」天空有點反應不及。
煒彤也沒有回答，只是振翅往樹下飛翔，落在庭院之中，晴明所在的長廊之外，目光直視晴明。
天空決定靜觀其變。
那是不帶惡意的回答，就看看事態如何發展吧。
因為赤狼的本質是不會任意攻擊人類，總是與其他族裔和平共存的赤狼一族，也不會突然改變自己的行事方針。
落在庭院之中看著晴明的煒彤眼神非常悲傷。
是啊，從見到那個有著青年外貌的身影，甚至被帶回這個人類的宅邸，而施展離魂術的年輕身影也回到眼前的老邁肉體後，自己就察覺了。
還有在數次替自己診療、治療與掛上數珠的時候，自己就察覺了。
同時也覺得非常的悲傷。
至少這樣的情形是自己不曾預期過的。
那個來到赤狼異界中的身影，彷彿還在自己的眼前。
那個溫柔地對自己說話的身影，彷彿從來沒有消失過。
那個聲音中帶著些許悲傷與哀嘆的身影，彷彿只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了自己的視線而已。
自己那時是這樣認為的，天狐和赤狼都是生命沒有盡頭的存在。
第十三章(13.10)
也因為如此，總有一天，當自己獲得了完整的力量，被允許來到下界的時候，那麼，或許就可以循著那個身影留給自己的東西找到對方的蹤跡，然後再見面。
是啊，確實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
當自己來到人界，對方已經消逝，而自己仍舊沒有獲得完整的力量。
晴明看著煒彤，並不了解煒彤眼神中的悲傷，那是貨真價值的悲傷。
在晴明身後看見煒彤從樹梢上落下的青龍，從晴明身後現身了。
自己的職責是保護晴明不受傷害，從晴明年輕開始就是這樣，從高傲的自己認同晴明是自己主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切的一切都是以晴明為優先。
所以自己才會如此地討厭騰蛇。
兩次傷害了人類的騰蛇，同時也兩次傷害了晴明－一次是傷害了晴明的身體，一次是傷害了晴明的心。
無法原諒。
徹底厭惡。
然而，被選定為晴明繼承者，與晴明一樣也承繼了天狐的血脈，擁有強大力量的孫子－昌浩，關係與騰蛇是如此地貼近。
雖然自己對於這個晴明的孫子做為繼承者這點也開始逐漸的接受，但僅此而已。
就算那個晴明亡故後，自己就要回到異界中，不再侍奉任何主人的願望，自己偶爾會撇開與淡忘。
但這不代表自己已經完全認同那個晴明的孫子做為晴明的後繼者了。
與主人晴明度過的歲月在神將們存在的歲月，甚至是無止盡的未來之中，或許只是眨眼之間的時光而已，但對自己來說，卻是如此地重要與值得珍惜。
這些相處時間無法輕易被誰取代，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自己無法完全認同那個孫子的原因了吧。
而在晴明即將要消逝的、還殘留著的短暫生命，自己更是會好好守護、更是珍惜相處的每一個片刻，所以自己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晴明在哪，自己就在哪。
想把相處的每個瞬間，保留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除非晴明用了離魂術出竅，自己才會按照晴明的吩咐守著晴明的年邁肉體，又或者是像晴明將眼前的赤狼帶回來時的緊急情況，自己才會離開晴明肉體所在的附近。
第十三章(13.11)
青龍以戒慎恐懼的姿態看著眼前的赤狼。
自己不明白為什麼天空不加以阻止眼前赤狼的行動，是因為與赤狼有交情的緣故嗎？
自己不敢質問十二神將中最有威嚴的同伴，所以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晴明。
煒彤很清楚眼前的神將是誰，他是十二神將－青龍。
青屬木。
龍屬水。
水木相生。
和自己一樣是擁有雙系屬性的存在。
但和猼狼是火風相剋的屬性卻大不相同。
木的屬性使其耿直、厭惡不正，水的屬性使其個性冷淡同時喜於純淨。
兩種加成的結果，使得他更加討厭不純正的存在，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同伴也是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自己會特別注意到他的緣故。
就那麼討厭自己的同伴嗎？
即使那個擁有白色小小妖怪的外型，卻擁有最強大力量的神將大人沾染了無法滌清的污穢，但卻也是同為在這個世界之中獨一無二的同伴。
這樣獨有的同伴關係卻被忽略了，只因為討厭污穢。
那一夜自己躺臥在那個十字路，感受到如此深切的敵意時就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對於赤狼來說，再也沒有甚麼比同族更為重要的存在了。
這也是為什麼自己會獨自一個在這裡的理由。
即便可能必須要犧牲自己的性命才能夠將『絳赩』找回，甚至只能找回部分而已，但對自己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就算只有微薄的力量，但只要能夠有些助益，就算只是舉無輕重的協助，也已經足夠了。
因為重視同族的心意，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因此自己絲毫無法理解青龍以及其他對那位神將大人採取敵意的十二神將究竟在想些甚麼。
即便沾染了污穢，那不是自己的同伴嗎？
而且還是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無法取代的同伴。
對於那位神將大人的敵意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無法理解。
不過，大概也很討厭自己吧。
做為火的存在的赤狼，是與水完全相反的存在。
就算自己救了他的主人也不可能會喜歡自己的。
所以自己倒是沒有怎麼在意青龍的舉動。
第十三章(13.12)
煒彤將視線短暫地移到青龍身上後又轉回晴明的身上，隨即振翅從庭院往晴明所在的長廊方向飛起。
青龍非常緊張，已經是備戰狀態，隨時能夠對煒彤展開攻擊以保護晴明。
晴明倒是很安然自若的看著煒彤的動作。
不是不害怕，而是在煒彤的眼中看不見敵意，只有濃濃的、抹不去、化不開的悲傷。
煒彤在踏上欄杆的那一剎那化為狼形，然後在落地的時候又變回那個只有約莫人類七歲小女孩的外貌，眼睛不曾稍離晴明的身上。
青龍則是差一點就要把手中的大鐮揮出。
晴明在青龍即將無法壓抑自己的行為的時候出聲阻止了，「退下吧，不要緊的，青龍。」不帶緊張的語氣。
煒彤沒有在意，只是依舊看著晴明，而看著晴明的模樣不像是在看晴明，反而更像是在透過晴明看著誰一樣。
晴明也察覺了這一點，卻還是按捺住想發問的衝動，等待煒彤開口。
「為什麼呢？」煒彤輕柔明亮又帶著稚氣的聲音這麼問，聲音中有無法忽略的悲傷。
這倒是把晴明和青龍都問倒了。
想要問的是甚麼為什麼？
想要得到的是甚麼樣的答案？
完全弄不清頭緒、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晴明倒是立刻反應了過來，煒彤是透過自己在看著誰嗎？而這句問話不是在問自己或是在場的青龍，而是在詢問透過自己所見到的誰吧。
晴明非常肯定這一點。
※
狼主熅奚習慣性地在屬於族群的領地走動著。
在處理族群中眾多瑣碎事務的同時，巡視屬於族群擁有的領地，並且確保所有族群中赤狼的安全，是狼主的責任。
自己並不是出生在現在自己做為狼主的這個族群的。
一開始只是仰慕前代，所以跟隨著前代離開了原本的族群獨立，並且在這裡落居。
那已經是非常久遠時候的事情了。
那是前代還在的時候。
自己與前代一樣是猇狼。
猇狼歷來是赤狼的領袖族群，狼型時體型就與虎非常相似，同時也具備虎般的吼聲與力量，是赤狼中被視為力量最強大的一族。
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猇狼在赤狼一族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擁有的力量越強大，那麼所應該承擔的責任也越重。
第十三章(13.13)
赤狼之中，是以狼酋做為統帥，但實際上擁有第一戰鬥力的大公狼也就是狼主才是真正的領導者，其伴侶第一雌狼與長老們，也就是老狼，則是擬定計畫者以及協助與諮詢的角色。
狼酋比起強調戰鬥力的狼主，更像是一種精神上的象徵。
而扮演著主要戰鬥力的狼主的角色是如此的重要，所以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狼主。
又或者應該這麼說，自己沒有預料到那一年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第一雌狼的亡故。
赤狼是力量強大的強悍異獸，能夠打敗赤狼的存在少之又少，再加上赤狼生存的地方是與其他異界幾乎完全隔絕的密閉空間，所以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的是出於意料之外。
前代狼主也就是因為失去伴侶的傷心欲絕，讓他捨棄了赤狼異界中所有的一切而消聲匿跡，無法得知生死與消息。
想到此的熅奚嘆了一口氣。
確實，如果是自己失去了自己的伴侶犺狼焜燿，那麼自己肯定會做出與前代一樣的決定的。
只是當年卻出了一點差錯。
該說是陰錯陽差嗎？還是這是宿命的安排呢？
因為被認定已經死去的孩子，不知道甚麼原因並沒有真正地死去。
直到前代帶著心愛的伴侶消失之後，那個被認定亡故的孩子不知怎麼地又重獲新生，活了過來。
然而，前代已經消失無蹤。
就算窮盡了赤狼在人界的情報網也找不到。
是刻意隱瞞了自己的蹤跡，抑或是也陪伴心愛的人消失於世界之中，無法得知。
那個孩子就這樣被留了下來，由其他的赤狼照顧。
和他的母親一樣是猼狼的孩子，取名為煒彤。
這是在那件事情之前就已經決定好的名字。
被留了下來的孩子不知怎麼地遲遲無法擁有完整的力量。
對於力量相較於其他赤狼更為弱小的猼狼，再加上不完整的力量又讓他更形弱小。
這樣的孩子、還不被允許到人界去的孩子，在上一回通道打開的時候意外地落到人界去了。
形同已經死亡。
自己覺得非常不忍心，不只是對於前代無法交代，同時也對於那個成長中歷經坎坷的孩子的命運感到悲傷。
第十三章(13.14)
從來沒有赤狼像那個孩子一樣在無父母的情況下長大。
就算想要協助，在各種考量之下也難以溺愛。
因為沒有父母的扶持已經夠辛苦了，如果無法獨立自主的話，那麼將來會更辛苦的。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對那個孩子非常的嚴厲。
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所以對那個孩子過分嚴厲了。
但當自己與其他赤狼察覺到這點的時候，已經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因為那個孩子從來沒有開心的笑過，就算是臉上在笑，眼底卻是透露著寂寞、孤單，沒有一絲的歡愉。
直到那個時候，在孤獨中飄搖成長的孩子，有一個深愛著他的伴侶出現。
那是猇狼燊弈。
燊弈出現之後，對於煒彤的種種愛護與協助，讓眾赤狼都放心了。
而煒彤也沒有讓人失望，因為原本就是與他的母親如此相仿的猼狼。
只要能夠在赤狼的異界中等到力量完全成熟，那麼就沒有其他問題了。
畢竟赤狼的生命是可以非常長的，只要等待就好。
但，命運總在意外的地方發生變化。
當那一夜煒彤獨自一人落到人界去的時候，自己就知道大事不妙。
所以後來燊弈做出了從族群中獨立出去的決定的時候，自己沒有強加反對。
因為自己又看見了相仿的眼神，那是前代決心要離開赤狼所在的異界不再回頭的堅毅眼神。
如果自己不答應燊弈，那麼會怎麼樣呢？
答應的話，那麼至少背負著一個群體命運的燊弈不會輕易地捨棄這個地方。
至少還與族人同在。
這樣多少也可以寬慰悲傷的心情吧。
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自己同意燊弈在沒有找到主事的狼酋之前就遷移出去。
雖然因為沒有做為精神象徵的狼酋為伴，在管理族群上會碰到比較多的困難，但就與自己和前代離開原本的族群時沒有狼酋一樣，後來也會找到了屬於族群的狼酋的。
而煒彤會怎麼樣呢？
或許，之所以如此安排煒彤的崎嶇命運是自有他的道理的吧？
自己不知道。
有極大的可能性會亡故，但卻也不能輕易地放棄希望。
所以自己以找回『絳赩』做為條件，讓燊弈帶著追隨者從族群中獨立出去。
「這樣就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協助，」老狼炘決私下是這麼建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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