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水之鏡

第十五章(15.0)

 

不能恐懼。

 

不能恐懼失去，不能恐懼力量，不能恐懼未來，不能恐懼過去，也不能恐懼現在。

 

心一旦被恐怖籠罩，本來看得見的事物也會變的看不清。

 

第十五章(15.1)

 

「就是這座橋嗎？」大白天在橋上來來往往的人不算少，並沒有甚麼異樣。昌親認真的看著。

 

「目前為止消失的陰陽師的共通點就是每天來往家裡與宮廷都必定經過這座橋，再說祖父的占卜，也是跟這座橋有關係。」成親將手搭在胸前，「不過怎麼會找我們兩個來看呢？」滿滿的無奈語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小弟昌浩雖然具備了僅次於祖父晴明的能力，無奈在陰陽寮中的地位只是個打雜的，在世人面前並不是甚麼有能力的人。

 

不過這樣也好，太早或太過於曝露出自己的才華，對昌浩並沒有甚麼好處。

 

鶴立雞群，確實能夠受到注目，然而，也是第一個遭殃的，同時也容易招到忌恨。

 

再加上陰陽寮裡的陰陽師們除了要忙碌正月的事物之外，還要護衛著因為這件事情而感到驚慌的貴族們，所以連自己和大哥成親都被分配了任務。

 

「難道是因為白天的關係，所以沒有出現異狀嗎？」成親發問的對象，是一直沉默的站在身後的太裳。

 

「昌浩也來看過了，沒有甚麼異狀。」太裳說。

 

沒有甚麼異狀是最好的，雖然不應該這麼想。

 

各貴族因為這件事情大驚失色，跟不久前都城的失蹤事件不同。之前的事件中，所遇到的對象都是隨機的普通人，甚至是市井流氓，所以對於貴族來說，驚恐的程度並沒有那麼強烈。

 

然而，這一次，對象卻都是陰陽寮中具有實力的陰陽師們。這些陰陽師多半出身於身分良好的貴族，甚至都有相當的貴族支持者。失去這些陰陽師，對這些貴族來說，是多麼令人感到膽顫心驚，所以紛紛的向晴明請求支援。

 

自己的同伴們除了要保護安倍一族以外，還要保護那些貴族們，所以今天只有自己跟著昌親與成親一起出來。

 

雖然自己對於結界術相當有自信，不過若真要戰鬥的話，恐怕力量遠遠比不上騰蛇、勾陣、青龍或是六合。

 

所以沒有甚麼異狀是最好的。

 

只是晴明的占卜一向非常的準確，既然說與這座橋有關，那麼就肯定不會有錯。不過為什麼會甚麼都沒有呢？如果有些甚麼，自己至少也會感受到的。是哪裡出錯了嗎？

 

第十五章(15.2)

 

「我們也該回去了吧？」成親建議著，既然沒有甚麼異狀的話，那麼自己想早點回去家人的身邊。

 

「也是，在這裡觀察這麼久都沒有異狀，的確是該回去了。」昌親同意。

 

就在兩人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可恨的陰陽師。。。」一陣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陰沉的女子聲音出現了。

 

「甚麼？」昌親與成親同時回過頭，盯著眼前的橋。

 

「該不會遇上了吧？」成親苦笑著，本來以為可以輕鬆回家的，看來事情沒這麼簡單呢。

 

「在哪裡？」昌親左顧右盼的找著，這時候才發現似乎有點不對勁。「不會吧。。。！」

 

路上沒有行人，雖然已經接近黃昏的逢魔時刻，不過這座橋樑來往的人並不算少，照理說不會連一個人都沒有，被困在結界裡面了嗎？幸好還有太裳在，這樣的結界應該算不了甚麼的。

 

成親和昌親看著神將，卻發現難得發愁的太裳臉色凝重。

 

不會吧。。。！成親與昌親兄弟臉色也跟著凝重起來。

 

打不破呢，唉，還是遇到了自己最不希望遇到的問題。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保護成親與昌親兩兄弟。

 

太裳看著眼前看著他臉色凝重，也跟著凝重起來的兄弟兩人，立刻架起了防護壁，阻擋著攻擊。

 

成親與昌親兩兄弟也盡力的抵抗著，所幸因為知道要出門，所以準備的符咒相當的充分，再加上太裳保護著自己，應該可以抵擋對方的攻擊，甚至可以制服對方。

 

只是，會不會是自己太過於天真呢？

 

一張又一張的咒符被消耗掉，一次又一次的法術施展著，對方卻毫不動搖，困住自己和太裳的結界也怎麼樣都打不破。

 

會在這裡死去嗎？

 

會在這裡迎接自己的末日嗎？

 

恐懼湧上了心頭，就再也無法停止。

 

終於還是用完了嗎？

 

用掉數量那麼多的咒符，還有大量被消耗的靈力，對手仍舊一點都不動搖，依舊猛力攻擊著太裳所架起的保護壁。

 

現在不管是咒符或是靈力，一點都沒有剩下了。

 

怎麼辦呢？

 

連反擊的力量都失去了。

 

第十五章(15.3)

 

看的出來對方是一位女性，張牙舞爪的樣子讓人覺得備感恐怖，穿著相當高雅的墨黑色的十二單衣，長長的頭髮隨著因為力量的洶湧而揚起的風翩飛著。

 

為什麼連自己都沒有察覺？是自己太過於鬆懈了嗎？

 

為什麼力量如此的強大，就算是怨靈或是妖異，在現在的都城裡出現都實在太不尋常了。若是晴明年輕的時候，這種程度怨靈或是妖異的出現還有道理，可是經過這幾十年的調伏，應該已經絕跡了才對。

 

除非是像窮奇一樣是來自於異邦的妖異。

 

異邦？

 

太裳突然想起那位自稱叫做月的奇怪小姐。

 

雖然打扮與舉止都像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不過感覺上卻有說不上來的奇怪。

 

雖然貴船的龍神或是道反大神或是熊野本宮大社的神靈都對他相當的有禮，不過究竟是為什麼呢？

 

之前借住在安倍邸的時候，自己曾經觀察過，除了身邊的妖異之外，就像是一個像彰子一樣，具有靈力的女子，其他並沒有發現甚麼值得提防的地方。

 

不久前同伴跟著昌浩到熊野去的時候，曾經去到月自稱是他的居所的地方，氣息清淨，還有一座相當雄偉的鳥居。由道反巫女所稱呼他為大巫女大人看來，應該是個巫女沒錯。

 

只是不是人類嗎？能夠擁有自己的靈屬地，實際上靈屬地對人類來說並沒有任何的意義，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的這個力量強大的怨靈，又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對陰陽師又有甚麼樣的怨恨呢？

 

太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快要撐不住了，成親跟昌親的符咒和靈力都用光、到了極限，現在被怨靈的氣息逼的倒地，自己的力量只能勉強的保護兩個兄弟的安全而已。

 

怨靈的力量與自己的障壁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依照現在的情況，恐怕自己這方會先撐不住。

 

晴明那裡有沒有發現這邊的異狀呢？同伴們會不會來支援自己呢？

 

終於可以體會天一拼了命要保護彰子公主，卻無法抵擋敵人的無力感。

 

不行了，障壁開始出現裂縫，快要崩解了嗎？

 

怎麼辦！

 

成親與昌親只能依靠自己了啊！

 

第十五章(15.4)

 

差一點點，手搆不著，明明就在眼前了，自己連這兩個兄弟都保護不了嗎？

 

自己構築起的壁障被破壞的時候，兩邊的力量失去均衡的時候，產生的氣旋，把原本自己護在身後的兩兄弟和自己彈開了一段距離。

 

雖然自己被對方的靈壓壓住了，不過仍舊試圖掙扎，可是就算是手，也搆不著。

 

對方已經逼近兩兄弟了，沒有希望了嗎？

 

「快走！」相當嚴厲的聲音。

 

是誰？

 

壓在自己身上的靈壓已經消散，不過身體卻還不能適應，試圖想站起卻失敗了。

 

「雪！冬！」一樣嚴厲的聲音喊著。

 

這不就是那個奇怪的小姐的聲音還有在他身邊的式的名字嗎？

 

「快走，」太裳被冬一把扶起，冬催促著。

 

「可是，」成親與昌親還沒有脫離險境，要去搭救才行。

 

太裳回過頭，就看到一隻形體異常大，約莫有一、兩個成人高度的，像狗一樣的妖異嘴巴裡正叼著兩兄弟，正準備轉身離去。

 

「別擔心，」扶住自己的冬，「雪會帶他們走。」

 

那麼那個怨靈呢？

 

太裳回頭看著原本怨靈欺近的位置，只見到一個穿著壺裝束戴著市女笠的女子，伸出被布條細細纏繞著像受了重傷似的手，與怨靈的靈力正面對抗著，而耳邊清脆的鈴聲不知道從哪裡一直傳來。

 

月嗎？可以和這個怨靈相抗衡嗎？

 

在轉眼之間，已經脫離了怨靈的結界，而身處的地方，已經離橋有一段相當的距離，是在距離都城街道不遠的林間空地。

 

「非常謝謝，」和天一那時候一樣，被搭救了，為什麼？「不要緊嗎？」

 

成親與昌親兩兄弟被安放在雪的身後，雪的樣子仍舊是大型的妖異的樣子，似乎在戒備甚麼似的，在兩兄弟附近警戒著。

 

兩兄弟看起來沒有甚麼大礙，大概是因為靈力被大量消耗，再加上眼前的大型的像狗一樣的雪，有點受到驚嚇的樣子。

 

而那個被稱為月的女子並沒有跟著出來，沒有關係嗎？

 

冬沒有回答，只是鬆開了原本扶著太裳的手，向四周看著，「來了。」眼睛微微的瞇細。

 

「甚麼來了？」突然感受到一股奇異的氣氛，是地靈嗎？

 

太裳正想著的時候，地面上起了白色的霧氣，逐漸環繞著四周。於是一邊打退來襲的地靈，一邊勉力走向成親與昌親的方向。

 

只見兩兄弟被雪護衛著，安全的待在臨時設置的結界中。

 

地靈被暫時打退，無功而返。

 

沒事了嗎？

 

第十五章(15.5)

 

「這裡不安全，往這邊，」與剛剛的嚴厲聲音相比較，已經和緩許多，幾乎和住在安倍邸的時候一樣的柔和聲音。

 

太裳和成親、昌親兩兄弟看向聲音的來源，依舊是一個穿著壺裝束，戴著市女笠的女子。

 

「啊啊，不是那天那個小姐嗎？」成親突然想起。

 

霽月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暫時撤退而已，先到附近避一避吧，現在這樣是沒有辦法安全回去的。」

 

「剛剛的。。。」那麼剛剛的怨靈呢，被打敗了嗎？太裳問。

 

「只是暫時退走，再閒聊下去就會再來了，往這，」霽月示意著。

 

眼前這個情況也只好聽從了，「成親、昌親你們兩個。。。」還走的動嗎？話才說到一半的太裳突然停止。

 

原來已經被雪叼走了。。。看成親與昌親的臉色，應該覺得很害怕吧？

 

雖然自出生就和神將們相處，算是被神將們養育長大的，也遭遇過不少的妖異，不過被妖異這樣像食物一樣的叼著，還是第一次。

 

太裳在心底苦笑著，不過究竟要去哪裡呢，這附近有甚麼地方是安全的嗎？雖然希望早點回到安倍邸，但是眼前的情況似乎並不容許，自己並沒有信心可以護送這兩兄弟一路平安回去，只能借助月還有他的式的力量。

 

「這裡是。。。？」不是才剛剛穿過樹林的一部分嗎？可是景致與自己記憶中的都城並不一樣，前方有一個水塘，周圍的花草樹木，蟲鳴鳥叫，還有光線的明暗，都和這個時間的都城差異很大，這裡是哪裡呢？踏入了異界了嗎？感受到的氣息很清淨。是神域嗎？

 

「真難得，怎麼會來呢！」一個清脆的童音，分辨不出來是男或女。

 

「請借我們暫時休息一下，」霽月有禮的說著，連同雪、冬和夏都行了禮。

 

「啊啊，真是麻煩的東西呢，這次又辛苦了，」只見到一個和自己的同伴玄武與太陰相仿的孩童，坐在樹的枝幹上，腳晃啊晃的，維持著看著天空的姿態。

 

「是啊，」霽月鬆了口氣，輕巧的落坐在身旁樹幹上。

 

太裳這才注意到，鈴鐺聲從剛才開始就沒有間斷過，原本以為是因為移動的緣故，不過不是坐著休息了嗎？怎麼會？

 

第十五章(15.6)

 

注意到太裳的疑惑，「不要緊的，只是有點過頭了，」沒有完全繼承的人類的身體終於也到了極限了嗎？「這裡是這位的地方，不會追進來的。」微微的望著樹上的孩童。

 

「非常感謝。」若不是月幫忙了，恐怕自己是保不住兩兄弟的，不過晴明和同伴們有沒有發現這裡的異狀呢。

 

「前幾天，兩位大人也幫了我的忙，就當作是還這個人情，不需要把這件事情記掛在心上的。」

 

會相遇不是偶然，會得到幫助也不是偶然，如果這是命運的必然所唆使的軌跡，那麼就得按照命運的必然前行。

 

霽月見到太裳還是覺得應該要做些甚麼，才能報答，「如果要感謝，就感謝這裡的主人給了一個休息的地方，你們就等黎明的時候再離開吧。」

 

知道霽月應該好好休息，冬接著說，「土地神是不會互相侵犯，不會互相干涉彼此土地上的事情的，所以各所屬的地靈進不去對方的領域裡。就算進去了，也會因為沒有得到許可，可用的靈力會大幅的削減與受到限制。而且這裡是神域，怨靈和妖異不會任意入侵的。」再說，這裡的結界可是經過月強化的，也進不來的。最後的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聽著神將與霽月等人的談話，成親與昌親兄弟知道自己來到不得了的地方。原來祖父還有昌浩常常和這麼強大的妖異與神祇打交道嗎？

 

這時候就會很慶幸，也更加明白自己的靈力沒有小弟那麼強大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天亮就可以回去了嗎？那麼好好的休息一下也無妨，不過家裡應該很擔心吧？自己並沒有說要天亮才回去，好想快點回到家人的身邊。

 

「天亮之後，最好不要回家，」霽月突然看向兩兄弟，「可以的話，先回安倍邸一趟吧。」

 

「為什麼？」成親和昌親同時問出口。

 

「兩位的家裡都住著普通人吧？而且是相當重要的人。」

 

「是，」會帶來甚麼影響嗎？非常的擔心。

 

「會嚇壞人吧？人類的膽子都是很小的，」沒有變回小黃狗的樣子，而是一直維持著大型妖異的雪突然開口。

 

第十五章(15.7)

 

只見到成親與昌親一臉驚恐的看著雪，會說話。。。

 

仔細想想也沒甚麼好稀奇的，只是在那一剎那，還是被嚇到了。

 

「呵，」霽月輕笑出聲，「最好讓晴明大人做一下掩蔽氣息的術法，此外為了預防萬一，宅邸附近最好也要架起結界。否則再被剛剛的地靈發現兩位的氣息，恐怕就更難收拾了。」

 

雖然可以由自己來做，雖然由自己來做的效果會更好，甚至連任何一種占卜都無法預測或是看見，不過沒有必要，只是單純的人類而已，太過度的干預並不是一件好事。

 

人類的命運就由人類自己選擇，由人類自己決定吧。

 

※

 

從安倍邸將兩兄弟送回宅邸前，太裳向晴明做著報告。

 

因為遲遲未歸，所以同伴曾經探尋著，發現自己還有兩兄弟的氣息從都城裡面消失，到處找尋之後只發現了地靈的氣息，卻找不到自己還有兩兄弟，直到天亮從結界裡面出來才找到。

 

而自己和兩兄弟出來的地方附近有一個小小的神社，在都城裡並不罕見的小小神社。

 

是神社的主人庇護了自己和兩兄弟，所以會好好的答謝。而對於請神社的主人庇護的月，也抱持著萬分感謝之心。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即時的伸出援手，真的非常的感謝。

 

那個怨靈究竟是甚麼呢？

 

與諸尚的感覺不同，甚至力量上也有非常大的差距。

 

為什麼那樣的怨靈會在都城裡出現，但是卻又絲毫沒有感覺呢？

 

就好像是月一樣，力量被甚麼東西掩蓋住了，只有在使用的時候才會感覺的到，只有在使用的時候，待在附近才會感覺的到。

 

就結論來看，陰陽師們消失的緣故確實是那座橋，與那座橋的關係是甚麼呢？

 

遺憾的是，那座橋也算是都城重要的橋樑之一，據說曾經花費了相當大的心力建造，所以也不能夠任意的毀掉。

 

其實就算是毀掉也沒關係的，如果這樣就可以平息這場紛亂，讓消失的陰陽師們回來的話。

 

因為即便那是對人類很重要的橋樑，對於神將是沒有意義的。

 

不過這樣一來，上面的人恐怕會對晴明抱怨連連，會讓晴明很困擾的。

 

而又與陰陽師有著甚麼樣的恩怨呢？

 

為什麼昌浩與騰蛇去檢查的時候也沒有發現的怨靈，卻在自己與兩兄弟去的時候出現了？

 

昌浩不也是陰陽師嗎？

 

第十五章(15.8)

 

在猶豫。

 

從那年以後，很久沒有看見那個樣子了。

 

自己是很明白的，那個沒有完全承繼的人類的身體已經幾乎到了極限，再加上那個時候把很大一部分的屬於人類的靈力給了夏，所以更加的容易衰弱與容易被咒印吞噬。

 

當初會跟隨著他，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夠堅持那個心願到最後，即便所面對的對象是強大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力量。

 

冬望著坐在鳥居旁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在發呆著的霽月。

 

自己一開始是覺得不可能的，自己絕對不會追隨著這樣一個小女孩，只有十四、十五歲的年紀。

 

即便這個小女孩擁有強大的力量與難得的血系。

 

也認為像黑天狗這樣強大的妖異追隨這樣的小女孩實在很不合理，即使是不會消亡的人類，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所以在最初見面的時候，曾經勸過夏離開他。

 

一開始只是抱持著看戲的心態，看著這個小女孩與黑天狗之間可笑的羈絆。

 

沒錯，可笑的羈絆。

 

可是，就連自己也沒有想到，到後來，自己是被這樣的羈絆拯救了。

 

即便是曾經身為人類的自己，也不能理解為什麼事情會這樣發展著。

 

即便是曾經為了追求強大的力量而墜入天狗道的自己，也不能理解為什麼事情會這樣發展著。

 

或許就像眼前的小女孩所說的，星辰的意志是無法改變的，只有星辰自己才能改變，才能影響別的星辰。

 

追隨著他已經有多少年了呢？

 

從一開始的不認同，到後來對他的真心關懷，到後來的全力協助。

 

不是主人與式神，而是像家人一樣的感覺。

 

沒錯，是式神，而不是式。

 

受到人的祭祀而成為土地神，而成為式神，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吧？

 

脫離天狗道之後，成為白天狗的自己，透過人類的祭祀，能夠不再是妖異，而是神。

 

即便自己也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取得土地，不過還是習慣自由的生活。

 

然而，自從跟隨在他的身邊，歸屬在自己名下的土地，隨著歲月而不斷的增減著。

 

同時扮演著管理多塊土地的神祇與他的式神，兩種身分。

 

在自己離開土地的時候，代理者的選任與培養，還有土地所有權轉移的時候，繼任者的挑選，都是經過巧妙的安排。

 

這樣的話，就算自己離開土地，跟隨在他身邊的時候，土地也會受到照料。

 

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有這樣的可能性，不過，身為人類的他既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所以在規範的漏洞中，自己和夏和雪都同時擔任著管理土地的重責，也扮演著式神的角色。

 

在煩惱甚麼呢？

 

和那年遇見他的時候一樣的苦惱嗎？

 

不知道。

 

自己是無法完全讀懂星辰的軌跡的，所以也只能照看著他，守護著他而已。

 

第十五章(15.9)

 

終於交會了嗎？

 

原本不會交錯的兩條平行線。

 

與怨靈對抗的時候，感受到了相似的波動，自己以為不會再遇見的靈氣波動。

 

在這片土地上徘徊了那麼多年，曾經錯開的命運，交會的時刻也到來了嗎？

 

不會有錯的，從怨靈身上，還有佈下的結界裡感受到的波動，是那麼熟悉。

 

意圖鬆開深埋住自己命運的枷鎖的力量，終於也來到自己的身邊了。

 

自己是不是能夠堅持到最後一刻？

 

還是會像當年一樣拋棄人類的身分呢？

 

自己是不是能夠實現那年的希望，同時也實現那個聲音的願望呢？

 

已經錯過的命運，已經擦身而過的命運，已經不會再交會的命運，也被那個孩子影響，所以改變了嗎？

 

力量強大的星宿。

 

黑暗所覬覦著的星宿。

 

霽月看著自己細細纏繞著布條像似受了重傷的雙手，深深的陷入思考。

 

※

 

「那是誰？有人站在橋上呢！會有危險吧！」昌浩問著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怪，指著不遠處的橋上所站著的人影，腳步更加的迅速。

 

昨天兩位哥哥，成親與昌親，奉命來探查這座橋的時候遇到了力量強大的怨靈，最後是被月救了。

 

所以今天自己早早以身體不適的理由，從宮中退出。

 

雖然是正月，宮廷的事情非常的忙碌，不過由於最近的事情讓陰陽寮裡人心惶惶，不少陰陽師都稱病在家，要早退也不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

 

「是不是月呢？」昌浩仔細的觀察著幾步之外的兩個女子身影，都是身穿著壺裝束，戴著市女笠。

 

察覺到昌浩和神將們的氣息，霽月原本看著橋下的微彎身形略站直並轉向昌浩與神將們，稍稍的行了個禮，「好久不見了，昌浩大人，白色的式神大人還有式神大人們。」

 

隱形在昌浩身後的還有六合和勾陣，雖然由於需要戒護貴族們人手非常的吃緊，不過為了昌浩的安全還是讓三個神將跟著他一起出來夜巡。

 

勾陣心裡想著的是，具備有當代第一靈視力的彰子能夠輕易的感受到隱形的神將們，從玄武那邊聽說那天月來送還昌浩的衣服的時候，月也能夠輕易的查覺神將們的存在，就如同現在一樣。

 

之前在安倍邸外還有在仇野，甚至在出雲的時候，以及昨天能夠與襲擊成親、昌親與太裳的怨靈對抗，究竟靈力強大到甚麼地步呢？

 

跟是神之女的風音相比較，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第十五章(15.10)

 

「抱歉，上次借的衣服還沒有歸還，」昌浩突然想起上次到熊野去的時候，借的珍貴的衣服。

 

「不用那麼在意，」這種時候還可以想起這件事情，該說甚麼呢？霽月覺得有點好笑，同時也很慶幸被垂絹遮住的臉，是不會被看見表情的，否則若是讓人覺得被嘲笑了，那可怎麼辦才好。

 

「很輕軟的材質呢！」昌浩繼續說著，「又很便利，也不會弄髒，又溫暖又柔軟，甚至可以依照穿著者的意思變化款式與體型，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因為不知道要拿到哪裡歸還，所以才會拖到現在，實在非常的抱歉。」

 

「不要緊的，如果昌浩大人喜歡也可以留著，」霽月試探性的問著，想要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是不是值得那個聲音這麼多的付出。

 

「不可以的！那是很珍貴的東西吧？總是讓您幫忙，還拿您的東西就太過分了！」昌浩急忙的辯解著。

 

「這樣嗎。」

 

那確實是很珍貴的衣料，與天女的羽衣一樣。不，應該說比天女的羽衣材質更加的罕見，用靈力為經，意念為緯，花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編織而成的珍貴的寶物。

 

不貪心的人類嗎？

 

「不過今天沒有帶出來，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昌浩接著補充，應該現在回去拿嗎？不過這座橋的事情還沒有調查完呢，有點苦惱。

 

「如果不介意的話，等會和昌浩大人一起回去一趟如何呢？」霽月提議。

 

「當然沒問題，可是。。。」昌浩猶豫著，這邊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調查呢。

 

自己和小怪來的時候確實是沒有異樣的，可是昨天兩位哥哥和太裳確實受到攻擊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位哥哥安然無恙的關係，所以昨天並沒有增加新的受害者。

 

「下面有人柱，」霽月沒頭沒尾的，看著橋下這樣說。

 

「甚麼。。。？」昌浩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神將們先領悟過來，那麼昨天那個怨靈就是人柱的魂魄嗎？

 

「為了建造這座橋，獻上了活人當作祭品。」霽月將視線轉回橋下。「活人生祭。」

 

第十五章(15.11)

 

「甚麼。。。」昌浩有點驚訝，「活生生的人嗎？」好殘忍。

 

「不過與其說是祭品，不如說是用亡靈設下了結界，困住了神靈，讓他無法從這個地方逃脫，被束縛在這座橋，看守著這座橋，成為這座橋的橋姬大人。」

 

「橋姬？」昌浩發出疑問。

 

「您應該知道吧？橋梁是通往這邊與那邊世界的出入口之一。依照大陸那邊的說法，人死之後要度過橋，到幽冥之界去。而在這塊土地上的說法，是渡過三途之川。橋姬大人是門戶的看守者，同時也對橋梁提供保護，讓橋梁可以安穩的立著。」

 

「是。」昌浩突然想起那年為了小怪而差點度過的冥河，還有在河邊遇到的自己的親人。「那麼就是那個亡靈在做怪嗎？」

 

雖然死去的人很可憐，可是不應該來打擾生者，還造成那麼多人的失蹤。

 

「呵，」霽月笑了，「您這麼覺得嗎？」

 

「難道不是嗎？」小怪發問。

 

「人柱在做為祭品的同時，會下束縛的咒語，讓亡靈在不能做怪的同時，也滯留在橋的本體，讓做為橋姬的神靈不至於逃脫。」霽月解釋著，「這點幾位應該也知道吧？」問的是神將們。

 

「那麼不是亡靈在做怪囉？」昌浩做出推論。

 

「的確是亡靈在做怪，只是也算是神靈在發怒唷，」霽月說。

 

「神靈？」昌浩追問。

 

「亡靈深深的怨恨著把他當作祭品獻祭的陰陽師，而橋姬，也怨恨著把他困在這裡的陰陽師，所以兩者合而為一了。而且。。。」霽月斟酌著說出口的話語，「已經得到其他神靈的協助，會很麻煩唷！」

 

所以才會把陰陽師當做攻擊的對象嗎？「其他的神靈？」勾陣問。

 

「這座橋就立在鴨川分支的水流之上，已經得到水神的幫忙了。有信心可以解決嗎？」霽月拋出問題。

 

「可以的！」昌浩有信心的喊著，知道對象是誰，那麼就可以想出方法來。

 

「是嗎？那麼最好要快點囉，否則會很難收拾。」自己的私心是希望不要到那個地步。

 

「不過是不承認我是陰陽師嗎？否則怎麼都不出現呢？」昌浩有點苦惱的小聲嘟囔著，總要出現才能解決吧！

 

「不是的，」霽月將視線看向坐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因為白色的式神大人待在您身邊的緣故，所以有所顧忌吧。至於我，是因為我不是陰陽師，所以也沒有攻擊我的必要性。」後面的一段話，只是解釋自己為何沒有受到攻擊。

 

「那麼該怎麼辦才好？」總不能讓小怪離開自己的身邊，一定不會肯的。真是令人苦惱！

 

第十五章(15.12)

 

「那兩位大人的其中之一曾經被吃人的狒狒攻擊過。」霽月雖然是在詢問，不過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是，怎麼了嗎？」昌浩有點擔心。

 

「會被攻擊唷，因為那些被消滅的狒狒所留下的印記的緣故，晴明大人的遮斷之術會在滿月那天失效，那位大人會被攻擊唷！」已經不是預言了，而是明白的告知。

 

「滿月嗎？」離滿月沒剩下幾天了。

 

「是很好的誘餌，不是嗎？」提醒著，雖然不能干預星辰的軌跡，也不能夠輕易的將未來的事情說出口，不過為了要達成聲音的願望，這是必要的手段。看著還在思考的昌浩，「如果不介意，現在就跟您回去安倍府，可以嗎？」

 

「是，麻煩您了！」昌浩仍舊沉浸在應該要如何解決這件事情的思緒上。

 

為什麼要提醒？為什麼要說明的如此詳細？

 

不明白呢，是有甚麼意圖嗎？

 

而且究竟是從哪裡得知如此詳細的資料呢？

 

小怪雖然很感謝月的詳細說明，不過仍抱持著懷疑的看著月。

 

霽月沿路上保持著沉默，不再多說甚麼。

 

而從剛剛就一直在身邊的焰，更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跟隨著霽月的腳步。

 

這一位又是誰？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像人類女子一般的人。

 

從開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雖然一直保持著沉默。

 

月身邊的式自己和同伴們已經見過了很多個，而眼前的這一位，看起來似乎也是力量強大的式。

 

擁有這麼多強大的式的人類，除了主人安倍晴明之外，自己沒有聽說過第二個。

 

再加上自稱擁有靈屬地，還有與神靈之間的關係非常密切。

 

身分不明的巫女。

 

而那日眼前這個沉默的同伴與白虎從道反回來之後，並沒有說出為什麼月要求他在神在月結束的那個新月夜到道反去，又做了些甚麼事情。

 

送他過去的白虎因為道反大神與道反巫女的要求，當時是在道反聖域之外等候。只有見到來接月的，那天在仇野見到過一次的，被稱為竹的侍奉瀧之大神的神族。

 

只是回來之後，偶爾會看見沉默的同伴看著勾玉思考著甚麼，是在想念風音嗎？還是有別的意義呢？

 

在回到安倍邸之前，勾陣的思緒也翻轉著。

 

第十五章(15.13)

 

被黑暗入侵的神域，原本就帶著深深的怨念。

 

過去這片土地還不是都城的時候，這個地方的某一個地方貴族的女兒與一個年輕的陰陽師相戀。

 

年輕的陰陽師是被指派到這個地方來做勘查的。

 

雖然在那時陰陽師們並不像現在一樣受到這麼大的重視，不過年輕陰陽師的前程仍是被看好的。

 

有著良好的家世，對人的應對進退也十分恰當，在群體的表現雖然不是最出色，不過仍有一定的水準。

 

地方貴族的女兒與年輕的陰陽師就是在這座橋的附近認識的。

 

那時離這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祭祀著鴨川川主的祠堂，地方貴族的女兒十分的虔誠的供奉著，再加上後來在這附近認識了年輕的陰陽師，認為是川主大人為他帶來了好運，於是對於供奉川主大人更加虔敬了。

 

然而這樣的快樂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

 

年輕的陰陽師只是來這裡勘查，並不是定居，時間到了，仍舊得要回朝覆命。

 

約定好了要來迎娶的，等到的卻是要成為祭品的消息。

 

就算是地方貴族也無法違抗朝廷的命令，只能無奈的將女兒做為建橋的祭品。

 

以為年輕陰陽師變心的女子，也無法反抗安排，帶著身孕做為生人活祭的祭品，年輕的生命埋葬在橋下。

 

只是不知道的是，年輕的陰陽師並沒有變心，也並不知道心愛的人變成了祭品，一切都是另外一位心儀年輕陰陽師許久的貴族女兒的陰謀。

 

而被亡靈限制住去向的神靈，也不得不妥協成為橋姬。

 

原本就只能這樣了，直到這座橋毀滅的那天為止，直到困住亡靈的符咒消散為止，都只能守護著這座橋。

 

可是，幾年前黃泉的瘴氣卻在道反公主的手上被打開，命運發生了變化。

 

確實當時是道反的守護妖暫時阻止了黃泉瘴氣的擴張，確實當時是阻止了道反聖域的被破壞，然而已經有深沉的黑暗從黃泉之國竄出，深深的隱藏在這片被人類的貪念汙染的土地上，恐怕隱藏的地方就是在宮廷的大內深處吧？

 

為了爭奪權力與富貴，彼此之間的勾心鬥角比任何的地方，比任何的妖魔鬼怪，比任何憤怒神靈都還要可怕。

 

第十五章(15.14)

 

那裡是最繁華，同時也是最汙穢的地方，黑暗深沉的人心，再也沒有甚麼地方比那裡更容易藏匿行跡了。

 

就在那裏靜默的等待著反撲的機會。

 

現在，貪婪的人心替深沉的黑暗找到了契機。

 

利用強大的貪婪的人心，利用冥府的漏洞喚醒的厭魅，捕獲了許多人類的靈魂做為糧食，成為更加強大的黑暗的力量。

 

而這座橋的深深怨念，也吸引了黑暗的力量，深深的被侵襲了。

 

輕易的就毀去圍困住的符咒，輕易的就煽動著原本已經就帶著怨念的亡靈，再加上一點誘因，讓亡靈更加不得不往黑暗力量決定的道路上前行。

 

強烈的誘因，是被隱藏起來的，對一個母親而言最珍貴的寶物，他的孩子。

 

與母親一同死亡，在亡靈的狀態下產下的孩子，從來沒有被人類呼喚過名字的孩子，只有被自己的母親、橋姬還有川主呼喚過名字的孩子。

 

憐憫失去孩子的母親，川主將力量借給了亡靈，橋姬則是出借了本體，想讓孩子回來，只是這麼單純，卻不知道已經被利用了，發現時已經無法回頭。

 

亡靈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已經完全被黑暗的力量迷惑，已經完全陷入了深深的憤恨當中。

 

所以川主拼了命的呼喚著，所以自己那天聽見了川主的聲音。

 

「救救他們，這樣下去會變成惡鬼的。」

 

一旦變成惡鬼，就是冥府的管轄範圍，會遭到獵捕。

 

一旦變成惡鬼，就再也無法相見。

 

不想看見那可憐的亡靈遭受到這麼痛苦的事情，所以拼了命的呼喚著。

 

也因為如此，自己才會對著那個孩子仔細的透露了。

 

能夠做到甚麼地步呢？

 

那個聲音所眷顧著的孩子，是不是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

 

是能夠拯救那個迷失自我的亡靈還有他的孩子，抑或是只是單純的消滅而已？

 

能不能夠看見真正的真實呢？

 

不被眼前所見的事物掩蓋的真實。

 

眼前所見的並非全部的真實，因為眼睛會選擇自己想看的事物，因為眼睛會被意識所蒙蔽，因為眼睛會被情感所蒙蔽，因為眼睛會被術法所蒙蔽。

 

能夠看穿被掩蓋住的真實嗎？

 

這是由人類種下的因，必須由人類選擇出最後的結果。

 

而聲音的願望最後是否能夠實現，也端看那個孩子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