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0)

 

如果有心靈,

 

一定有一種訊息,

 

一定有一種方式,

 

不靠言語也能把最珍貴的心意傳達到對方心裡。

 

第四章(4.1)

 

慶國。瑛州。金波宮

 

「主上不在嗎?」一個年輕的下官輕輕推開門,問著正一臉愁眉苦臉對望的模樣年輕的女官與女史。

 

「嗯,又來了,」女官的語調帶著些許的無奈。

 

前來探詢的年輕下官點點頭,隨即把門關上,向冢宰回報。

 

那是金波宮這幾年偶爾會看見的場景,幾乎都快要變成一種慣例了。每天的早晨會議結束,下午王上回到內殿執行政務之前,冢宰會派出下官前來查看,若是應該站在內殿的進出口守衛的士兵人數變少了,那麼就是主上沒有待在內殿的訊號。

 

被派來確認的下官這時就會通過走道,然後來到王上下午時分常待的議事閣前,向守衛的士兵詢問,然後守衛的士兵會讓下官稍微打開沒有王上在的殿閣門扉,讓他和待在裡面的女官和女史再次確認。

 

確認完畢之後,下官就會迅速返回冢宰府,告知王上並不在議事閣的訊息。

 

冢宰與其他官吏就不會浪費時間前往議事閣,而繼續專心在自己應該執行的政務上。

 

沒有人知道究竟王上到哪裡去了,唯一知道的只是台輔了吧。

 

不過除了沒人敢去質問台輔王上究竟到哪裡去之外,就算問了,秉性一向沉默、冷淡的台輔大概也不會回答。

 

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的時候,嚇壞了一干人慌忙的找尋,卻毫無所獲。

 

台輔那時只淡淡地回答,主上現在的安全無虞,不需要擔心。

 

半點王上的蹤跡都不肯透露。

 

後來,冢宰與太師或許已經知道王上失蹤的原因,總是這樣安撫諸官:政務太過繁忙,王上需要休息的時間,或者是王上需要思考的時間,要諸官們耐心等候。

 

這樣的情形不會維持超過一天。

 

第二天的早朝結束後,下午王上就會像以往一樣回到內殿執行政務了。

 

這樣的情形從第一次的慌亂、舉足無措,到後來的理所當然。

 

不過其實大家都很好奇,究竟王上在這段時間內到哪裡去了。

 

因為就連照顧王上退朝後安全的大僕,翻遍整座內宮也找不到王上的蹤跡。

 

第四章(4.2)

 

這裡是李齋來求救的那一年偶然發現的地方。

 

每當像那年一樣感到心煩意亂,或是有所猶豫的時候,自己總會在下意識來到這裡。

 

這邊的世界,尤其是自己所居住的王宮,總是碧瓦朱甍、金碧輝煌,沒有殘存一點空白的地方。

 

而這裡,或許是因為就算在內宮也是地處偏遠,或許就連歷代的君王也覺得這個地方毫無特色可言,所以除了山壁上的小花外,圍欄、涼亭都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

 

安心的感覺。

 

在這裡,自己能感到放鬆,能夠好好的釐清、沉澱自己的思緒。

 

仔細想想,如果沒有算上來到這個世界一直到自己回到慶國的這段時間,從自己登基決定國號的那一刻起,時間已經經過二十八年了。

 

現在已經是赤樂二十八年。

 

扣掉剛登基那一年對於政務的完全無力感,又經過和州的事情過後,自己也終於像延王一樣得到值得信任的臣下還有以追求正道而成飛仙的學識豐富的老師。

 

經過這麼漫長的歲月,在眾人的輔佐之下,從不熟悉的政務到現在在處理政務的流暢度上已經相當順手。

 

不過畢竟時間還太短,不少時間仍舊必須要付出相當大的心力,一邊學習這邊的事情,一邊處理政務,帶領著國家向前行。

 

只是偶爾會覺得疲累。

 

學習和政務之間的繁忙,就算是仙人,也會有感到吃不消的時候。

 

就算肉體的疲憊對仙人的身體不會產生影響,但心靈的疲憊,仍舊無法避免。

 

每當遇到這種時刻,自己就會躲到這個地方來。

 

而和自己的生命相依的那頭寡言的麒麟,似乎也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一樣,在這種時候總是會縱容自己在這個地方休息與補充心靈的力量。

 

主僕之間,比起一開始的互相不了解,已經不需要其他多餘的言語。

 

到現在為止,自己還是覺得有些奧妙,對於自己的半身,明明就是人,卻又是獸,真讓人難以理解呢。

 

今天讓自己從繁重的政務中逃出來的原因,是因為從冬至之後接連的幾場祭祀、祭典,實在讓人感到有些厭煩了。

 

雖然這樣的祭祀據說是替國家祈福,能夠鎮護國家、保佑一年的風調雨順,不過祭祀典禮中的繁文縟節,至今仍舊無法習慣。

 

如果自己沒有從那邊來到這邊的話,該是四十五歲左右的年齡了吧?

 

想必已經嫁了人,與某人結了婚,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和現在的生活必然大相逕庭。

 

外貌也是,沒有和他訂下盟約的話,想必已經進入了擔心人老珠黃的階段了吧,而不是像現在依舊擁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外貌。

 

外貌與心的年齡差距從自己與半身的盟約之後就再也有增無減。

 

第四章(4.3)

 

會後悔堅持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偶爾自己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尤其是水禺刀映照出自己內心的迷惘的時候,這種疑惑就更加強烈。

 

只是,自己的個性就是這樣,一旦決定了要往哪裡走,那麼就算心中產生了困惑,也絕對不會往回走,只會更加堅定自己向前的信心。

 

會覺得這麼疲憊的原因,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羨慕大司馬能夠告假到下界去看看。

 

從那年和州之亂平定之後,到下界的次數並不多,只有偶爾會偷空到下界看看,實在很羨慕祥瓊、鈴能夠常常去下界。

 

而昨天大司馬桓魋向自己提出,說重要的祭典都已經結束,暫時都是日常的活動,沒有甚麼需要夏官這邊大力支援的事項,再說已經有好幾年時間沒有好好地看過下界的風景,請求自己給予一段時間的休假。

 

自己很快就應允了。

 

從動盪不安,到逐漸安定下來的國家,這段過程多虧了有桓魋的幫忙。

 

那年任命他為禁軍左軍將軍之後,再度將他升遷為夏官長-大司馬的時候,其實也不少的爭議。

 

半獸怎麼可以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

 

議論之聲不斷,就連桓魋本人都這樣認為。

 

不過,自己卻非常堅持,是心的距離將人隔閡開來的。

 

而且半獸本身並沒有任何的罪過。

 

自己在那時想起的,是那個在自己行將路倒之際扶助了自己有著老鼠外貌的半獸青年。

 

對於半獸的歧視,不過就是偏見罷了。

 

關於這點,自己的體認是最深的。

 

獨排眾議,再加上台輔、冢宰、三公的意見都和自己一致,所以很快地就拍板定案。

 

雖然還是會有固定休假的時間,但由於國家還不安定,實際上這些休假都是被忽略了,沒人真正休假過。

 

甚至就連在凌雲山下的府邸都沒有時間回去,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堯天山上度過的。

 

如果是君王,那麼是沒有休假的時間的,只能夠忙裡偷閒,但下屬卻不是這樣。

 

所以自己讓這陣子因為各項祭典也忙得不可開交的桓魋能夠好好休息一陣。

 

說實在話,羨慕的心情實在干擾了自己的情緒,所以自己才會在這裡放鬆緊繃的心情。

 

第四章(4.4)

 

慶國紅髮碧眼的女君王,難得悠閒地躺在青翠的草皮上,看著眼前的雲海浮光躍金的風光,眼睛半閉,把所有的雜事都放到一旁。

 

就算睡著也沒關係的,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危險,因為只要自己來到這個地方,自己的半身就會派出他的使令-班渠來到自己身邊戒護自己的安全。

 

就像冗祐從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身上一樣。

 

此外,金波宮的警備也不像自己剛登基的時候那麼鬆懈與人力不足了。

 

這幾年的安定,也讓金波宮從以前的欠缺人手逐漸成為人手充足的地方。

 

安心的休息,讓心也偷閒休息。

 

 

慶國。麥州

 

眼前是人潮擁擠、人聲鼎沸的街道。

 

桓魋站在可以看見麥州港口的山丘上眺望不遠處的情形。

 

這是記憶中和前麥州州候、現任冢宰浩瀚曾經站在一起的地方。

 

那時候是前代君王予王的時代,予王因為迷戀上台輔而下令將所有的女性趕出慶國,那是過於殘酷的政策。

 

那時候,自己就和冢宰站在這裡,看著的景象也是像這樣人潮擁擠、人聲鼎沸的街道。

 

只是那時的人潮,是等待被驅逐出境的女性,還有他們依依不捨的家人。

 

只是那時的人聲,是抱怨予王的無道政策,還有百姓們楚楚的悲歎之聲。

 

那時候的自己只是州師將軍,對著當時還是州侯的冢宰提起是否要討伐先王的建議。

 

就算現在想起來,還是依舊覺得那是令人悲泣的事情:做為臣下卻興起了謀逆之心,即便那是因為先王的政策無道。

 

後來新王上任,一開始仍舊是一片混亂,甚至將把半獸的自己提拔為州師將軍的恩人軟禁於城下的時候,心裡面的不安定感無處宣洩。

 

再後來,經過了和州之亂後,自己的內心才真正有了踏實感,國家總算開始往振興的方向發展。

 

這才有時間想到自己,身為半獸的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當上身份尊貴的國官嗎?

 

原來這樣的事情不是奢望。

 

自小被歧視的半獸身分,曾經讓自己和家人度過了一段難以忘懷的歲月。

 

就算擁有一身的好本領,但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在予王時代不允許半獸當官的自己也可以得到這樣的賞識。

 

對於自己而言,景王陽子不僅止於一個能夠安穩地坐在寶座上的好君王,更是擁有消彌這些對於半獸歧視的寬大胸襟的君王。

 

第四章(4.5)

 

桓魋臉上不禁露出了滿足的笑容,旋即轉身下了山丘。

 

確實,國家的命脈到目前為止只延續了二十八年寶座上沒有懸缺的時間,比起奏國、雁國這些國家王座已經延續數百年安穩還是相差甚遠,然而自己相信,一定還可以走得更遠、更遠。

 

就如同女王和國都宮殿的名字一樣。

 

陽子。

 

金波宮。

 

十二國裡最早迎接、映照著日光的宮殿,而映照這座宮殿的,是閃耀著萬丈光芒的太陽。

 

在桓魋心中所盈滿著的希望就像是從國都堯天王上的腳下所蔓延開來一樣,也一樣盈滿了慶國人民的心中。

 

 

逐漸地、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了。

 

幻術。

 

仿效妖魔氣息與身影的幻術。

 

茈玗獨自一人站在明郭城外摸著野木的樹幹沉默地想著。

 

可是雖然蔓延開來,卻還找不到源頭,所以現在還不能夠輕舉妄動,否則會打草驚蛇的。

 

眼前這棵野木的狀況都已經是如此,那麼明郭城裡里木的狀況又是如何呢?

 

野木能夠簡單地接近,不過里木就麻煩多了。

 

里祠的門口都有守衛,想要進去參觀必須提出身分證明,並且無法非常接近,只能隔著祭壇遠遠地看著位於中庭正中央的里木。

 

趁著晚上偷偷進去看看好了。

 

茈玗在心中思量著。

 

到目前為止所見到的野木上的術法印記都不是施術者直接施行的,只是暈染開來所染上的術法印記,也因為如此銘印在這些野木和里木上仿效妖魔氣息與身影的幻術還要一陣子才會完全顯現並且開始發揮影響。

 

就算把這些受到感染的野木和里木上的印記都消除也是沒有用的,如果不能找到源頭加以解除,用不了多久還是會再次受到感染,只是白費工夫和讓對方有所提防罷了。

 

然而這樣仿效妖魔氣息與身影的幻術的玄術是禁術。

 

國家中的普通玄官與玄人是不會使用的,同時也不了解使用的方法。

 

再說這樣的玄術需要付出的代價恐怕連施術者本身都無法承擔。

 

和控制妖魔的術法一樣。

 

究竟是誰,又究竟從哪裡得知這個已經幾乎失傳的術法。

 

是為了甚麼樣的怨恨,又背負著怎樣的決心使用這個術法的呢?

 

或許應該考慮回自己位於那座在慶國瑛州現在已經毀棄的洞府去,在那裡可以透過黑水的力量,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看清楚。

 

第四章(4.6)

 

茈玗思量著,突然想起那時候自己還在虛海那端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就像是那時候一樣嗎?

 

為了人心的黑暗所付出的代價,往往都是無辜的存在。

 

這樣下去,慶國很快就會毀滅了吧?

 

單憑坐在金波宮寶座上的那個君王,還有他的麒麟是絕對無法度過這個難關的。

 

而天帝之所以安排讓自己在這裡的原因,是要自己對他們伸出援手嗎?還是要自己看著這個國家滅亡呢?

 

來到虛海這端之後,在堯天山山腳下所發生的事情,至今仍舊無法忘懷。

 

不是無法原諒,而是認清了真實。

 

虛海的這端與那端,永遠充斥著人的惡意與狂氣,而只要有這些存在,就少不了這些令人覺得悲痛的事情發生。

 

而人的惡意與狂氣,只要人存在著,就無法消弭,這就是可悲的真實。

 

從覺悟到這件事情開始、從離開這個自己和蔚軒初初到達這個常世的國家,已經過了那麼長久、無法計算的歲月了嗎?

 

茈玗從野木所在的山丘樹林裡遠眺著白日裡來往商旅眾多、生氣蓬勃的明郭城。

 

距離自己上次來到這個城鎮已經是數代景王以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明郭和現在的明郭在城市的面貌上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差距。

 

城牆、建築、甚至是四周的景色都不相同。

 

就像是活動著的生命,或許就算是本身並沒有實質上的生命,但會因為各種的因素而變動著,所以其實也可以以這個形容詞來形容吧。

 

雖然每次只要出黃海就會幾乎走遍十二個國家,但沒有一次的路徑是相同的,至少在百年之內不會重覆。

 

以自己和蔚軒來說,隨自己的心意改變外貌不過就是彈指轉瞬之間舉無輕重的小事情,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得到。

 

認真說起來要改變天帝所賜予的外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有些妖魔可以做到,但他們的魔力都非常強大,可能連君王也控制不住。

 

自己和蔚軒在那年來到常世之後所擁有真實的力量,在這個常世中,可以說是僅次於天帝與西王母,所以才能輕易辦到。

 

但是兩個徒弟卻沒有辦法。

 

第四章(4.7)

 

兩個徒弟是擁有五山仙籍的仙人,和蓬山的女仙一樣擁有相當程度的仙人法力,不過還達不到能夠改變自己外貌的程度。

 

而仙人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如果走同樣的路線或許會有可能碰上記得的人、曾經見過面的人,為了同時符合朱旌的平凡與避免驚動、驚嚇到其他人,這樣的改變是必要的。

 

有時候自己會想,永恆的時間究竟有多麼可怕,或許得身在其中才會了解吧。

 

茈玗輕嘆了一口氣,走下山丘往明郭城裡師徒四人暫時落腳的旅店走去。

 

 

雁國。關弓。玄英宮

 

「最近有奇怪的傳言在市井之間流竄。」男子隨意地躺在鋪著柔軟絲綢的長椅上對房間裡的人說著。

 

「又跑到下界去鬼混了!哪一國的君王會自己到雲海下去打聽消息的!會做這種事情的大概只有你一個了!」帷湍抱怨著,埋怨的口氣已經完全不顧君臣之儀了。

 

帷湍每每想到一剛開始還對於眼前這個男子畢恭畢敬,就搥胸頓足不已,真是看走了眼了!

 

生就不知道甚麼叫做客氣的個性,自從覺悟到這點,就已經把自己的本性完全展露出來。

 

「別這麼生氣,」男子從長椅上坐正,「能夠直接聽見人民真實的聲音有甚麼不好?總比傳到自己耳中的消息被經過層層的粉飾而扭曲或是隱瞞好多了吧。」

 

男子隨意說出的話裡沒有對於眼前在房間裡的人有一絲一毫的苛責與不信任,不過卻讓在房間裡的其他四個人眼神也跟著嚴肅起來。

 

那是不久前的事情,一直沒有收到甚麼特別的情報與消息,閒著沒事的延王尚隆一如往常又到城下去的時候聽見的市井之談。

 

那是存在在百姓之間的警訊,在高高的雲海之上是聽不見的。

 

延王在城下遊玩的時候從市井言談裡得知:聽說雁國出現有治安不好的情形。

 

所以特別允許身為國官的樂俊放了長長的假期,以觀看令艮門的冬至時的盛況為藉口,到下界去走走看看。

 

這件事情本來是延王本人常常在做的事情,不過因為延王尚隆人高馬大的類型相較於身為半獸的樂俊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類型,在體型上落差較大。

 

就算是小混混們,也會挑看起來較為柔弱的樂俊襲擊,而不會去襲擊尚隆。

 

所以君臣難得意見一致,由樂俊去看看真實的情形。

 

因為由州牧、州侯呈報上來的情形和自己真實聽見的情形有了落差,這是似曾相識的場景。

 

第四章(4.8)

 

雖然已經是那麼久遠的事情,不過對於延王君臣們而言,卻是像發生在昨天一樣,依舊記憶如新。

 

或許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對於國祚綿長的雁國來說,浮民的問題往往比雁國百姓的問題還要嚴重,所以這個特殊的事情,令人警惕也讓人更加地印象深刻。

 

大概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在令艮門的艮城到雁國首都關弓的這條路上有一個不起眼叫做常縣的縣城。

 

里是行政結構裡最小的單位、族、黨、縣、鄉、郡、州,然後是單位最大的國家,是這個世界在國家政務上構成的基本結構。

 

大致而言一戶兩人、八家一廬、三廬一里,再加上里家,所以說一里是二十五戶,一鄉有一萬兩千五百戶,一鄉分為五縣,一郡是五萬戶的行政區,一郡分為四鄉,而一州有幾郡是因地而異。

 

常縣,在整個行政結構裡面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

 

之所以會特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時候非常相信由州牧、州侯呈報上來的情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用人的基本準則,尤其是當時的雁國已經有兩百多年的國祚,前代梟王所遺留下來的官吏,甚至是州侯都已經換成是可信任的人,所以沒有人預料得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那是現在想起來,依舊是令人覺得心痛的事情。

 

掌管著常縣的樸州州侯,出於忌妒與寵溺之心,腐化了。

 

根據後來的報告,所失去的百姓經過進一步的培訓之後應該是雁國將來非常傑出的玄官。

 

在里的小學,在縣的序學,在鄉的庠學,在郡的上庠,在州的少學,在國家的大學,透過這樣的層層篩選,最後進入大學就讀的人民,在大學畢業之後就能進入國府任職擔任官吏。

 

姑且不論是不是將來非常傑出的官吏,只要是雁國的人民,就連一個,自己都不願意放棄。

 

樸州相鄰著元州與靖州,原本的州侯是由梟王所任命的,在經過許多年的穩定局勢之後,自己-做為延王,終於獲得了可以把樸州州侯換成自己所任命的官吏的機會。

 

而經由官吏的推舉與延王的任用之後,由一個叫做熙琛的官吏擔任州侯的位子。

 

這個叫做熙琛的官吏在成為地仙之前就已經成親,並且向里木求得一個孩子,名字叫做縝禾。

 

熙琛的妻子由於早逝,所以這個被稱做縝禾的孩子是交由熙琛獨立照顧的。

 

熙琛成為官吏、成為地仙時,這個孩子不過才三歲,所以沒有交給其他人撫養。

 

原本熙琛是打算等到孩子成年之後就讓他獨立自主的,然而縝禾卻是自幼便體弱多病,所以熙琛一直對這個心愛的人遺留下來的孩子更加地寵溺有加,以至於導致後來不可收拾的後果。

 

第四章(4.9)

 

熙琛被薦舉擔任樸州州侯的時候,縝禾已經十三歲了,某次由於縝禾的病情危急,所以熙琛改變了原先的計畫,讓縝禾入了仙籍,成為不老不死的仙人。

 

原本在十二國裡這也不是甚麼大事情,只是縝禾的脾氣在入了仙籍後似乎就開始改變了。

 

仙人不容易生病,也不容易受傷,就算受了傷也能夠很快地痊癒,除非把頭砍下才會死去。

 

原本縝禾是被斷定無法活太久歲月的存在,所以對生活充滿了感激之心,但是自從入了仙籍,而熙琛又依舊非常寵愛、溺愛他,讓縝禾的心扭曲了。

 

事情爆發在縝禾入了仙籍的二百多年後,熙琛要求縝禾收斂放蕩的行為,要求他入少學就讀。

 

進入少學的縝禾,也或許是對過去的放浪生活有了悔悟,剛開始的時候表現的十分積極,在課業上也被稱許有加,甚至有了想要進入大學就讀的念頭。

 

縝禾由於是仙人,多少具備一些施展法術的力量,因此在少學時對於玄術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也一直認定自己將來會是國家最出色的玄官,熙琛對此感到相當欣慰。

 

對於常世的人來說,人們是透過孩子服侍上天的,被孩子蔑視就等於被上天蔑視一樣。

 

在常世的父母親可以說是為孩子鞠躬盡瘁,雖然扶養孩子很花功夫也很花錢,但就像是修煉道法一樣,沒有父母親以之為苦。

 

也就因為這樣,當縝禾在少學的表現傑出的時候,熙琛感到一切的付出都有了回報,儘管縝禾的個性和成為仙人之前有了差異,不過這麼些年雖然放浪但也沒有做出甚麼讓熙琛為難的事情來。

 

而縝禾就讀少學後的改變,更讓熙琛認定縝禾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了。

 

只是萬萬想不到的是,與此同時,有一個從元州常縣來的,與縝禾的外表十三歲的年紀相仿的孩子由於表現出色,小小年紀就被薦舉到元州的少學來就讀。

 

少學裡的老師們也都認為這個來自常縣的孩子的未來不可限量。

 

老師們都知道縝禾是仙人,仙人具備些許施展法術的力量沒有甚麼好稀奇的。

 

第四章(4.10)

 

然而這個來自樸州常縣的孩子,只是個普通人。

 

做為一個普通人,這個孩子所能夠展現的力量已經遠遠超過做為仙人的縝禾的力量。

 

偶爾會出現這樣天生的人才,天生就具有由天帝所賜與的、與生俱來的特別強大的特殊力量。

 

天生的資質再加上這個年幼的孩子在其他方面上的表現也十分出色,完全不遜於、甚至可以說遠遠超過縝禾的表現,少學的老師們很非常高興雁國又多了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在當年薦舉到大學就讀的名單上不是薦舉縝禾,而是薦舉這個來自於常縣叫做越毅的年幼孩子。

 

這下可讓縝禾已經扭曲的心靈無法承受,就向自己的父親提出了請求。

 

熙琛一開始是反對的,可是卻又拗不過縝禾的要求。

 

父子倆合力蒙蔽了州牧的眼睛,對這個叫做越毅的孩子家中施了壓力。

 

念書、就學是需要花上許多錢的。

 

一開始是切斷了官方金錢上的補助,然後對越毅家中的營生動了手腳,使得他們無法再繼續提供金錢讓他念書,想讓他們知難而退。

 

然而,越毅的雙親卻覺得這樣實在太可惜,所以就變賣了所有的家產,舉家準備遷移到首都關弓去,一方面也是覺得這樣的壓榨太過於不合情理,對州牧上書卻又得不到回應,想到關弓去到國府直接向君王與台輔提出這個質疑。

 

帶著變賣來的財產,還有少學的薦舉信,一家四口,越毅的雙親、姊姊、越毅趁著冬天凜冽的寒氣還沒到來的秋季往關弓而去。

 

那是個一如往年的秋季,下著滂沱大雨的夜晚。

 

原本一行人是搭著雁國常見的馳車,那是一種用兩頭或四頭馬所拉的車,沿著街道一路上載運乘客,快速地從一個城鎮到另外一個城鎮。

 

這種馳車和普通的馬車不同,普通的馬車只是近郊的農民利用農閒時期出來賺點外快,但是馳車則是由專門的業者經營。

 

雁國在當時就因為國家富裕,所以只有所謂的馳車,雖然價格便宜,不過再怎麼說,費用都不像馬車這樣便宜。

 

第四章(4.11)

 

一開始的旅行是藉著馳車進行著的。

 

但是扣除投宿的費用、沿路的花費,再加上想要在得到官府主持公道之前在關弓的生活費用,越毅的父母在進入靖州的時候,就把這筆費用省了下來,靠著步行與借住里家的方式節省費用。

 

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覺得安心了,靖州是台輔所管轄的州,所以就鬆懈了戒心。

 

雖然如此,一行人還是儘量的趕路,想在雨季結束,寒冷的冬風吹襲之前到達關弓,所以有不少的時間會在夜晚趕路。

 

一直沒有出過問題。

 

但不應該在夜晚趕路的,只是急著趕往關弓,只是離關弓已經那麼近,所以錯過了城鎮,只能借宿在農閒期無人居住的在田圃當中的廬裡。

 

不甘心的縝禾瞞著熙琛,先將別苑中的武將利用玄術進行蒙蔽與催化,然後帶著他們,追擊越毅一家。

 

一開始是因為搭乘馳車,所以沒有下手的時機。

 

但進入靖州之後,越毅一家捨棄了馳車改用步行,此外也放鬆了戒心,於是,在那一個夜晚,因為下著滂沱大雨而氾濫的漉水堤岸旁,關弓成了再也無法到達的目的地。

 

首先被砍殺的是父親、姐姐、還有母親。

 

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住在漉水旁的一個男子因為在半夜裡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響,擔心是漉水的堤防有了危險,於是冒著大雨前往聲音的來源查看,卻看見了這一幕所作的證詞。

 

而那個最小的孩子,那個據說是雁國現在的延王登基之後從未見過如此天賦異稟的孩子,在他還來不及救援、求救之前,就已經被砍殺、掉落到因為氾濫而波濤洶湧的漉水之中。

 

只能來得及看見小小的掉落的身影,還有那個站在堤防上狠心下手的身影。

 

等到救援到達之前,在場倒地的三人已經都氣絕身亡,而那個掉落漉水的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屍骨了吧。

 

這件事情再也無法隱瞞,樸州州牧聽聞消息後也非常的自責於被蒙蔽的雙眼。

 

同時身為下大夫的朝士們,也對這件事情提出彈劾,朝士是朝外之官,可以處罰州侯,是唯一可以將州侯的不法情事上奏給主上的官吏。

 

第四章(4.12)

 

然而,再多的自責與責備也喚不回已經逝去的生命。

 

這件事情傳到關弓山的雲海之上的時候,延王、延麒、帷湍、朱衡、成笙都說不出話來。

 

就算是捶胸頓足也為時已晚。

 

所以那一陣子,延王和延麒也因此格外地安份。

 

所以五個人對於消息的得知與傳遞之間益發地謹慎。

 

而這次的情形也是。

 

由州牧和州侯所上報的情形和延王聽見的、和樂俊,甚至是延王親身經歷的產生了落差。

 

居然會有這麼多不可知的盜匪事件,雁國的治安岌岌可危。

 

再加上劃傷延王的那把冬器上的毒,在雁國並不多見,所以除了對於治安做了進一步的重新安置與整頓時,也對於這件事情做了進一步的調查,卻聽見了奇怪的傳聞。

 

「是甚麼奇怪的傳聞?」延麒六太不安地問,尚隆的目光裡的情緒讓他覺得有些害怕。

 

「據說慶國有妖魔出沒。」尚隆異樣地嚴肅。

 

「慶國。。。?」首先反應過來的是朱衡,「那麼就是。。。?」

 

延麒的目光黯淡。

 

五百多年的歲月裡見證了許多國家的興衰,其中不乏雁國曾經大力贊助過的國家,這次是陽子嗎?

 

「可是並沒有聽說執行、推行了甚麼奇怪的政策,」延麒勉力自持著,一邊回想最近自己見到的慶國的情形、還有自己從樂俊那邊所聽來的陽子的消息。

 

「我也沒有聽說甚麼奇怪的事情。陽子究竟在做甚麼?」延王的語氣裡帶著無限的氣餒。

 

「要讓鳳去問看看嗎?」延麒建議。

 

鳳是君王之間傳遞訊息的使者。

 

「就先這麼辦吧。」延王有些頹喪的站起身看著窗外的雲海景致。

 

還記得那位慶國的女君王第一次見到這片雲海時的驚訝神情,那個吃驚的聲音至今依舊猶在耳邊。

 

還記得他對於接受君王這個位子的猶豫,也還記得他接受自己的幫助將半身從禁錮中救出來的英勇。

 

還記得他初登基時的青澀與懷疑,也還記得聽到他果斷地解決國家內亂的消息。

 

但,現在就已經面對滅亡的危機。

 

第四章(4.13)

 

按時間來推算,這應該可以說是國家建立後的第二座山。

 

最初的關卡是十年,國家能不能從前朝掌權的官吏、前朝結束後引起的混亂中站起,這是一個關鍵的時間。

 

能夠度過這十年,那麼國家就能繼續往下發展。

 

這最初的十年不能夠度過的也不在少數,就像慶國的前代女王予王,僅有短短的七年國祚。

 

第二座山是三十到五十年,這也是常世中最多國家的國祚長度。如果是三十歲登基的王,在這三十年之後眼看著就是凡人壽命的盡頭,強烈意識到自己壽命該終的君王產生強烈的虛無感,也有因為覺悟到自己未來是無窮無盡的而產生恐懼的因素在。

 

所以許多的官吏會在這個結骨眼辭職求去,但君王和身為官吏的地仙不同,是無法拋下君王這個位子離去的,因為一旦求去,那麼就是直接面對自己的死亡。

 

也因此,許多面對這個關卡的君王彷彿有意將決定權交給上天一樣,頹唐荒誕地行事。

 

如果能夠度過這段荒誕而矛盾的漫長歲月而存活,那麼下一座屬於君王的山,大約是三百年以後。

 

【取自 小野不由美 華胥之幽夢】

 

但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做為胎果身分來到這個世界的陽子,在與麒麟立下契約的時候,不過就是個十八、十九歲的少女,再加上登基後的二十八年歲月,也只是四十六、七歲的成年人罷了,離死去還有一大段的時間,怎麼會在這時面對這座君王該面對的山呢?

 

這二十多年的歲月,陽子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一步步帶領著國家的發展,又怎麼會突然走向失道的道路上呢?

 

再說,並沒有聽到景麒罹患無法痊癒的失道病的消息。

 

那個堅毅地對自己說,我絕不輕易死心的陽子,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了?

 

【見小野不由美 月之影。影之海下卷第八章。】

 

延王尚隆彷彿再次感到了那年度過虛海來到這片土地之前,在蓬萊發生國家滅亡時的無力之感。

 

或許這是胎果之間彼此的惺惺相惜吧。

 

也只能希望自己所聽到的,僅止於傳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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