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34.0)

 

在所有的事物當中,

 

最初的起端是「心」。

 

萬物都是以「心」為主,

 

都是因為有了「心」才被創造的。

 

第三十四章(34.1)

 

慶國。堯天。金波宮

 

奏國使節團在慶國的行程算是非常的順利。

 

陽子看著窗外雲海的波光粼粼,心情大好。

 

不僅如此眼前的事情推展的很順暢,已經騷動好長一段時間的慶國,也總算完全平靜下來了。

 

紅袖從那天離去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見到,不過根據夕暉的說法,在那之後的數天以後,偶爾會在玄趾山山麓的祠廟見到他和青衣。

 

看上去兩人也似乎都安然無恙。

 

不過卻沒有甚麼機會可以交談,只是遠遠的看見而已。

 

想要靠近的時候,又或者是叫喚的時候,多半都很快的不知所蹤,又或者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就像是沒有看見又或者是沒有聽見一樣。

 

度卿君從那天從金波宮離去之後,也確實如他所宣告的,辭去了舜國飛仙的地位,捨棄了所有曾經在舜國享有的一切。

 

舜國官府曾經派人前來探詢度卿君的消息,然而,自己能夠告知的卻也不多。

 

因為度卿君在那之後的幾天,雖然仍舊在玄趾山山麓的祠廟會看見他的蹤跡,不過,沒隔多久就再無蹤跡了。

 

應該也正如他所言,離開慶國,去了雁國吧。

 

但,從此也沒有音訊了。

 

不再和這些凌雲山上的宮殿打交道了嗎?

 

陽子突然有些羨慕度卿君的瀟灑與灑脫。

 

擔任慶國君王職責的自己,坐在名為景王陛下這個寶座的自己,只有一個時刻才能夠真正捨棄這些承擔著這個王座所隨之而來的責任。

 

那就是自己失道、又或自己禪位的那個時候吧。

 

然而,當那個時候來臨,直接面對的,就是自己的死期、就是許許多多慶國百姓苦難與困境的開端。

 

再也沒有別的機會可以像度卿君一樣,能夠如此地瀟灑捨下這一切的所有,然後可以重新再活過一遍,再享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承接下這個王座的自己,沒有辦法像度卿君一樣如此輕易的捨去所擁有的一切。

 

雖然自己並不是特別愛惜自己的生命,但,自己能夠的事情也只剩下這個王座而已了吧。

 

其他的、可能的未來,已經早就蕩然無存。

 

第三十四章(34.2)

 

想到此的陽子臉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自己似乎能夠體會尚隆的心情。

 

已經坐在王座上面五百多年的尚隆,對於這樣的生活是否也曾經感到厭煩呢?

 

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國家沒有任何問題,也就是沒有甚麼事情好做,讓人感到厭膩的那一刻,要是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想要滅亡雁國的。。。」尚隆在祝賀自己登基、而為此來訪金波宮的那時候,曾經這麼喃喃自語著。

 

是啊,自己也開始能夠體會尚隆當時這些話的意思了。

 

因為總是或多或少存在著問題,才能夠促使尚隆繼續安然地坐在王座之上。

 

那或許就是君王不可避免的宿命。

 

自己一開始覺得很不可思議,君王居然是不老不死的存在。

 

不,更正確的來說,在常世這邊,居然有人可以長生不老。

 

只要取得仙籍、神籍,就可以永遠的不老、不死。

 

這對從蓬萊、倭國來的自己而言,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因為在蓬萊那裏,自己也曾經聽聞過,有多少人付出了無數的努力、金錢、時間,只為了求得長生不老的秘訣。

 

然而,這樣的事情,自己在接下君王的王位的時候,卻輕易達成了。

 

這樣就是幸福嗎?

 

能夠不容易受傷、不容易生病、不會老去、不會死亡。。。,這種種因為仙籍、神籍所帶來的一切,還包括了這個王座所帶來的榮華富貴與權勢。

 

雖然看上去,確實令人著迷,然而,其實也非常的沉重吧。

 

隨時會勒緊脖子,讓人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的重擔。

 

一如這個王座所沾染的血腥一樣。

 

無法忽視、也無法抹去。

 

如果要現在的自己選擇,如果可以讓自己做出選擇的話,或許,自己還是會選擇在那邊的時候,那種比起現在的生活,可說是無憂無慮的生存方式。

 

然而,自己卻來到了這裡,自己卻選擇了承擔這樣的命運軌跡。

 

所謂的天命、所謂的國家,在這之中,自己所在乎的究竟又是甚麼呢?

 

第三十四章(34.3)

 

當時候選擇了現在這條路的原因,不過就是因為自己深切的體會過那種浪跡在國家之間的困苦生活。

 

失去國家的庇護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沒有君王在位的國家中的百姓過得又是如何辛苦的生活,自己親身體認到了。

 

為了百姓就算只有稍微也好,可以擺脫那樣的窘境,自己做出了選擇-拋棄那邊的所有的一切,留了下來。

 

就算為此而感到害怕,就算自己不知道前進的道路是否正確,然而,自己仍舊選擇了現在的道路,選擇了這條辛苦的君王之路。

 

度卿君卻可以這樣就輕易的捨去了國家所給予的一切。

 

說老實話,自己的心情不只是羨慕兩個字可以說清而已。

 

或許,度卿君所擁有的態度,就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國家的樣子吧。

 

百姓即便沒有國家的保護,也可以自由自在生活,也可以獨立自主生活。

 

如同黃朱之民一樣。

 

自己能夠安然地見到那一天的到來嗎?

 

自己能夠引領著慶國走到那個時候嗎?

 

自己的初敕期許著慶國的百姓都能夠成為自主之人。

 

受虐於他人而不屈服、受災禍侵襲而不挫敗、遇有不正之事不吝導正、不諂媚於豺狼。。。。

 

成為屬於自己的土地上,獨一無二的君王。

 

首先就要在他人面前能夠昂然地抬頭。

 

【以上初敕內容節錄自小野不由美。風之萬里黎明之空】

 

自己還記得,所謂的初敕的意義。

 

所謂的初敕是新王登基後第一次發布的敕令。

 

雖然所有的法令都是以王的名稱發布的,但這些法令通常來自於朝中諸官的提案,也必需要諮詢過相關的官員,在得到三公六官的贊同之後,請求王作出的裁量。

 

因為王的任務本來就不在親自擬訂法令、營運國家,而是指揮監督諸官。

 

所謂的敕令,則是由王親自擬訂法令並加以宣布的。

 

第三十四章(34.4)

 

初敕之所以意義重大,是因為象徵著新王今後想要創造一個甚麼樣的國家。

 

一開始自己並不明白究竟自己所要創造出的美好國家是甚麼樣子的。

 

然而,經過了和州之亂,自己的心緒仿佛撥開了雲霧,探出頭來的日光一樣,也跟著澄清了起來。

 

自己想要的,是就算君王不在位,百姓仍舊可以安居樂業地等待下一個君王的繼任的國家。

 

這是這些年以來,自己執政所努力的方向與目標。

 

距離這個目標的達成,還有非常遙遠的路途得走。

 

那麼,現在的自己、好不容易度過這次疫病與混亂的自己,是不是可以這麼對自己說呢?

 

是不是可以對自己說,即便只有一小步而已,自己也向這個目標稍微邁進、靠近了一步?

 

可以吧?

 

因為,坐在王座上的自己就是這樣度過一次又一次的危機,然後持續著自己的執政。

 

 

慶國。瑛州。玄趾山

 

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看不見任何的東西,自己也被黑暗所吞沒了,自己也看不見自己。

 

就連所站著的地面也似乎在晃動著。

 

四周沒有可以攀扶的東西。

 

無法也不能夠安穩的站著。

 

「這裡是甚麼地方?」孩童稚嫩的聲音微弱地、輕輕地響起。

 

隨著稚嫩聲音的響起,就像是站在山谷之間一樣,瞬間就產生了一陣又一陣的回音,迴盪在這似乎空無一物、空無一人的空間裡面。

 

就像是聲音在自己反問自己一樣。

 

因為什麼也看不見、誰也看不見。

 

「是密閉的地方嗎?」童稚的聲音又響起,語氣中有著太多的無可奈何。

 

回答的,卻也是自己的聲音以及同樣的一句話不停的擴散著。

 

自己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是自己施展了那個現在自己還做不到的術法,意圖拯救那即將落下凌雲山底的紅袖。

 

那之後呢?

 

這裡又是甚麼地方?

 

青衣完全弄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這裡是夢境嗎?還是真實呢?

 

第三十四章(34.5)

 

因為在那之後的記憶,不知道遺落在何方,對於現在呈現在自己眼前的態勢,沒有一絲一毫,自己為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印象。

 

身體的感覺也很奇怪。

 

很輕、很輕,就像是脆弱又輕盈的稻草編織成的一樣,如果有一陣風吹來,應該會被吹走吧。

 

青衣在心中苦笑著。

 

然而就算勉強的想要往四周走動,卻發現自己一步也都無法邁出,只能搖搖晃晃的、隨著地面的起伏站在原地。

 

就好像是身體失去了自主權,不過事實上自己同時也很清楚的知道,並不是因為失去對於身體的控制權一樣,只是,因為被甚麼無形的東西困住了,所以無法動彈。

 

是因為被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的緣故嗎?

 

那後來發生甚麼事情了嗎?

 

所以才會像現在一樣失去了掌握與控制。

 

青衣思索著。

 

這麼說起來,大概是因為自己用了太多的力量的緣故吧。

 

超乎自己所能負荷的力量、超乎自己所能掌握的力量。

 

那麼這裡是甚麼地方?

 

那麼這裡應該是自己的心中吧?

 

所以現在感受到的自己並不是實體嗎?

 

因為施展的玄術超過了能夠承擔的,心靈、肉體都超載了,所以自己才會在這裡吧?

 

這裡自己似乎曾經來過一次。

 

有點模糊不清,卻又似曾相識的情景。

 

是那年自己落下漉水之後,被師傅們救起來,完全清醒以前曾經也短暫待過的地方吧?

 

瀕臨死亡的邊緣。

 

青衣有些慨歎。

 

那麼紅袖呢?

 

是不是順利地被自己所救了呢?

 

神智與意識被困在這裡的自己無法得知外界的變化與情形。

 

如果要問自己會不會感到後悔,那麼自己的答案非常的清楚。

 

自己不會後悔。

 

如果要自己再一次選擇,那麼自己的抉擇還是一樣。

 

只是,除此之外,卻好像有甚麼東西梗在心中。

 

現在才有時間停下來仔細思考,現在的自己也像那夜那個在堤岸之上發狂的那個人一樣,傷害了人了嗎?

 

第三十四章(34.6)

 

雖然自己並沒有手執武器傷人,然而,拘束一個人的力量、封鎖一個人的記憶,也是傷害人的方式之一。

 

應該說是更為可怕的吧?

 

因為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即便會留下傷痕,但會痊癒、可以用藥石治療。

 

但對於心智、對於心靈造成的傷害,就算不會留下傷口,但卻難以痊癒,也無法用藥物治療。

 

心智的傷痛,只能藉著時間撫平,也有可能因此就無法平復。

 

或許,自己真的太過於天真了。

 

傷害人原來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情嗎?

 

青衣的嘴角揚起了一絲不明所以的笑意。

 

扛著如此光明正大的正義旗幟傷人,也會帶來如此沉痛的感覺嗎?

 

是啊,無論是甚麼理由,傷了人就是傷了人,就算是非這麼作無以為正道的理由也是一樣的。

 

那麼當時那個人的心中,其實也像是自己現在一樣的心情嗎?

 

一開始傷人就無法停止,因為害怕停止之後,會發現這樣的自己有多麼得面目可憎。

 

一開始傷人就無法停止,因為害怕停止之後,會想起那些自己也承受不起的指責,所以乾脆豁出去的恣意猖狂。

 

真是可笑。

 

那麼自己會怎麼樣呢?

 

會被一直困在這個搖擺不定,就連站立也非常困難的密閉空間之中嗎?

 

找不到逃生的出路,卻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地方,然後終至心智完全的崩潰吧,然後終至肉體也無法承受吧。

 

即使如此,不會後悔,這是自己所做出的決斷。

 

父親、母親、姐姐,自己最親愛的家人們也會同意自己現在的做法的吧?

 

為了讓自己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為了讓自己能夠走自己想走的道路,甚至連己身的性命都付出的最親愛的家人。

 

那是甚麼?

 

細微的聲響,聽不清是甚麼聲音,也分辨不出是甚麼語調,但在這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空間之中卻又分外清楚。

 

窸窸窣窣的聲音飄散迴盪,很快就充滿了整個空間。

 

卻還是無從分辨。

 

卻感到非常的熟悉。

 

是誰的聲音?

 

歲月流轉也不曾遺忘過的聲音。

 

第三十四章(34.7)

 

隨著這個細碎、斷續的聲音如漣漪般的擴散,青衣似乎感到有光在自己的遠處漸漸的渲染過來。

 

雖然是非常微弱的光芒,但是,在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這些微的亮光,卻是異樣的明顯。

 

雖然是忽明忽暗的光芒,但是,這樣不停晃動著的光亮,卻似乎是希望的開端。

 

青衣再次試圖邁開自己的步伐,或許是勉強了點,但已經可以稍微移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就連原本晃動不止的地面也漸漸地穩定了下來。

 

青衣注意到斷斷續續飄散著、漸漸微弱的聲音,也有了變化。

 

有甚麼其他的聲音混雜了進來,那是不怎麼熟悉,卻是最近才聽過的聲音。

 

隨著這些混雜的聲音,原本微弱下去的聲音又逐漸地清晰了起來。

 

不是師傅們的,也不是紅袖的,那麼是誰的呢?

 

青衣把專注力放在不清明的聲音上,努力分辨著。

 

熟悉的是家人們的呼喚,而後來才參雜的聲音。。。。,是延王陛下和延台輔。

 

是家人們幫了自己吧。

 

是師傅們幫了自己吧。

 

親愛的家人呼喚著自己,為自己打開一條可能的生路,但是,這樣的聲音卻是無法持久的,所以師傅們找來了延王陛下與延台輔幫助自己吧。

 

讓這些與自己有著緊密關係的聲音為自己開拓、指引著道路。

 

是啊,過去是如此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現在是如此晦暗不明,而未來也是如此的危困不定。

 

然而,就算是身處這樣的混沌之中,自己卻感受到一絲絲的安心氣息。

 

追根究柢,是因為自己的內心深處動搖的緣故吧,所以才會讓自己身處在這樣的處境之中。

 

就算自己再怎麼樣說服自己必須要堅定自己的意志,就算自己再怎麼樣強調這一切自己並不會後悔,然而,自己卻打從心底不想要成為如同那個傷害自己和家人的人一樣的人。

 

自己並不想傷害任何的存在。

 

妖魔也好、人也好。。。,甚麼樣的存在自己都不想傷害。

 

第三十四章(34.8)

 

這麼說起來,從自己追隨了師傅以後,從自己在黃海徘徊的這段時間,自己就連妖魔也沒有真正的傷害過。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也沒有那個需要。

 

自己不需要傷害哪一個存在,也可以生存下去。

 

就算紅袖教導自己能夠使用精湛的劍術,然而,自己不曾傷害過甚麼存在,就連一隻螻蟻也沒有傷害過。

 

所以,自己以為自己準備好了,然而真正面對的時候,卻在內心的深處動搖了。

 

卻在內心深處,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動搖了。

 

或許傷害人原本就不是那麼簡單與輕易的事情,或許自己的歷練還不足夠,也或許。。。

 

青衣將目光看著遠處的微弱光線,緩慢地移動自己沉重不已的腳步往那道隱隱約約的光芒的方向前進,思索著從落下漉水之前的那些年、從自己被師傅們救起的這些年以來,還有從現在起的未來的無數歲月。

 

 

慶國。瑛州。玄趾山。若水洞洞府

 

「那麼這幾年你們都是在奏國的秋官底下工作嗎?」紅袖用著慣常的溫潤聲音正在和散坐在兩側的兩個男子說著話。

 

這是尚隆和六太進到位於玄趾山山頂的若水洞洞府的時候,所看見的景象。

 

這也是當紅袖還在國家之中的時候,當紅袖還是一名小卒的時候,當紅袖從小卒、小司馬。。。,一路當上州師將軍的那個時候,很常見的光景。

 

只不過,那個時候,還有一個人也經常加入這樣的閒談之中。

 

這個人,是本名為藍臷,表字為倛雪的那個在紅袖心中一直沒有遺忘過的人。

 

臷,音同蝶,赤黑色的馬。

 

見到尚隆和六太來訪,紅袖和原本以著輕鬆姿態坐著的兩個男子-青羽與橅楊,也急忙起身行禮。

 

「不用那麼拘禮,」尚隆一邊帶著深深的笑意這麼回答,一邊帶著好奇看著安靜地坐在紅袖身後,見到自己和六太來到也不為所動的女子。

 

紅袖也注意到了尚隆的目光,卻沒有做出任何的解釋。

 

尚隆知道似乎並不是可以過問的人,所以也沒有多加深究,接著就和六太一如以往地自行去探視青衣。

 

第三十四章(34.9)

 

目送著兩人離去的紅袖,則是繼續和青羽與橅楊繼續閒談著,仿若沒有注意到尚隆的目光一樣。

 

青羽和橅楊也沒有多問。

 

並不是自己可以過問的人,這裡可是傳說中沒有誰可以進來的玄趾山呢,再加上那天在金波宮的騷動,就更加深了玄趾山的神祕面紗。

 

自始自終安安靜靜地坐在紅袖身後不遠的女子,是蝶舞。

 

閉著雙眼,端正地坐著的蝶舞是受到茈玗的指示要照顧紅袖,所以才會端坐在這裡。

 

除了主人的吩咐以外,誰的命令也不會聽從;除了主人的存在以外,誰的出現也不會在乎。

 

比起玢璘的個性,蝶舞的個性更為嚴峻與嚴格。

 

是因為那一年度過虛海之前所發生的慘事的緣故,讓蝶舞原本的個性也丕變,從原本的柔軟性格轉變而成極端的強硬。

 

這是蔚師傅的說法。

 

擁有平常的時候就連茈師傅也得讓他三分的固執性格。

 

現在是從那天玢璘把紅袖帶回來之後已經又過了一段時間了。

 

一開始紅袖感到痛苦萬分,所感受到的痛楚比起最初遇到茈玗和蔚軒的那個時刻,應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然後,苦楚逐漸的消散、淡去,終至消失。

 

然後,所有的感覺又重新回到紅袖的身上。

 

就像是從來沒有失去過一樣。

 

就像是從來沒有消失過一樣。

 

然後,重新找到主控權的紅袖,就像是再次重獲新生一樣。

 

不過,因為靜養還不充分,所以還要一段時間的觀察與注意,妖魔的力量才能夠真正的屬於紅袖、才能夠真正的被紅袖掌握。

 

除了能夠掌握妖魔之力以外,還必須要能夠巧妙的運用才行。

 

尺度的拿捏之間,和妖魔之間的和平共存,都還有待熟習,紅袖也很清楚這一點。

 

加諸於紅袖身體上的重擔就像是突然被誰拿走一樣,行動變得異樣的輕盈。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寄宿於紅袖體內的妖魔,已經開始能夠和紅袖身為人的那一部分和平共處的緣故,又或者可以說,已經開始能夠為紅袖所用的緣故。

 

第三十四章(34.10)

 

尚隆與六太頻繁來探視的青衣,醒著的時間也漸漸地長了,因為那黑暗的深淵已經圍困不住青衣的心智與意識。

 

所有一切在紅袖和青衣身上所發生的變化,就如同慶國的騷動漸漸平息一樣,就如同慶國的疫病漸漸趨緩一樣,也朝著有利於兩人的方向走去。

 

而所有的虺也因為已經得到了淨化,前不久,就在數天以前,在犬狼真君的引導與監督之下,順利的回到黃海。

 

至此,在慶國紛擾了近年餘的騷動,也平靜了下來。

 

如同被投入大石的水塘,雖然濺起了巨大的、不停擴散著的漣漪,也有逐漸平息的時刻。

 

慶國不管在各方面都已經漸漸恢復了原來欣欣向榮的模樣。

 

在紅袖與舊屬閒談、尚隆與六太來探視青衣的同時,茈玗和蔚軒也差不多完成了手上的最後工作-將被虺所擾亂的紊亂氣脈重整為原來的樣子。

 

茈玗在山麓的祠廟第二進中看著員丘山的豫章的雕刻感到安慰。

 

刻畫著豫章的圖騰的石壁前的淺紅潭水隨著吹過的風,微微地起了皺摺。

 

豫章的枝枒會因為十二國中不同國家的興衰而有所變化。

 

現在代表著慶國的枝葉也從凋萎的樣子,漸漸恢復了生氣。

 

以後會更加地繁盛的吧,茈玗在心中暗自想著。

 

這是屬於慶國不可動搖的、原來的天命。

 

所謂的懷達,在這之後會漸漸被人們所遺忘的吧。

 

女王對於慶國來說,也從此再也不是無能的象徵了。

 

而能夠這麼快就理清氣脈的紛雜,先前將所有功勞都歸諸於景王陛下的安排可說是功不可沒。

 

這畢竟是由妖魔所造成的混亂,所以由自己和蔚軒收拾是理所當然,也是因為如此,自己才能夠干預這一切。

 

雖然整件事情追根究柢還是因為人的緣故,如果不是由妖魔引發的,那麼自己和蔚軒便沒有插手的餘地。

 

那麼,現在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情了吧。

 

那麼,也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

 

就算必須要像風中的柳絮飄動,就算必須要像失根的蘭花飄零,那也是自己和蔚軒的命運。

 

自己和蔚軒並不屬於國家,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茈玗抬起頭看著清澈的天空,甚麼也沒有再多說。

 

而靜默地守候在一旁的蔚軒,很清楚這之後將要怎麼做,甚麼也沒有再多問。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仿若一開始就是這樣。

 

第三十四章(34.11)

 

慶國。瑛州。堯天城下

 

「師傅,這邊、這邊,」紅袖用帶著些許興奮口吻的溫潤聲音,叫喚著已經又幻化成普通朱旌樣子的茈玗和蔚軒兩人。

 

青衣也在一旁用著非常高興的神情等待茈玗和蔚軒的到來。

 

「有那麼開心啊,」就連殷榘也不免笑看著紅袖與青衣的開心表情,語氣也被這個歡愉所渲染了。

 

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了,終於可以像以前一樣了嗎?

 

終於可以像在這之前和師傅們遊走在十二國之間、徘徊在黃海之中的時候一樣無拘無束了。

 

這樣久違的場景,讓紅袖與青衣兩人都不免將興奮溢於言表。

 

這裡是堯天城下的某座人聲鼎沸的茶樓。

 

君王所在的國都可以真實地反映出國家的情形。

 

現在的慶國擺脫了不明疫病的困擾、擺脫了妖魔出沒的傳言,重新開始在安定的國家這條路上前進著。

 

堯天城下人民的表情褶褶生輝、散發出希望的光彩,這種氣氛從王的腳底下開始擴散開來,也顯示著慶國能夠繼續發展的未來願景。

 

青衣已經能夠不憑藉著竹杖,與常人無異的自由活動,就像是眼睛從來沒有失去過光明的時候一樣。

 

雖然能夠看見的樣子和眼睛能夠看見的真正的樣子並不同,然而,卻也已經無所阻礙。

 

不管是分辨顏色也好、不管是閱讀文字也好,都不再有妨礙與困難。

 

即使還不是完全的跨越過,但橫阻在眼前的沙牆,已經不再高聳入雲。

 

紅袖的體態與行動因為妖魔之力的緣故更為輕盈,重新鍛造過的墨陽劍又再次改變了模樣,從一剛開始的厚重劍身、曾經的細長劍身、到現在以著特殊的模樣纏繞、隱藏在紅袖的手臂上,真正的與紅袖合為一體。

 

想要使用的時候,墨陽會自動變成細長劍身的樣子,落到紅袖的手上,隨心所欲地供紅袖使用。

 

紅袖不再排斥帶著墨陽劍。

 

第三十四章(34.12)

 

即使還不是能夠完全的接受,但不管是過去、現在,又或者是不可知的未來,都已經不再那麼令人害怕與畏懼。

 

即使還無法昂首向前,但已經不再舉足不前的停滯不動。

 

改變已然發生。

 

這也是紅袖和青衣始料未及的事情。

 

原來選擇救助慶國,也是選擇讓自己繼續前進。

 

風乾的眼淚,隨之帶來了全新的明天。

 

背棄國家的紅袖和被國家背棄的青衣,都重新在這時找到了新的出口與方向。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紅袖和青衣就像是擺脫了甚麼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重擔一樣,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表情。

 

也或許是因為現在如此悠哉的生活,雖然明明不到一年的時間,卻讓人感覺是太過於遙遠以前的事情,所以才會如此的開心。

 

殷榘則是來到堯天之後,也在慶國四周不定的走動著,一邊做著小商販、觀察慶國的變化,一邊陪伴著主人。

 

就連殷榘也想要和茈玗、和蔚軒兩人相處久一點的時光,畢竟已經有那麼久遠的時光沒有能夠和主人相處了。

 

殷榘非常的珍惜這樣的光陰。

 

因為虺已經由犬狼真君帶回黃海,終於得以離開玄趾山,並以朱旌身分來到堯天城下的茈玗和蔚軒則是慣常地展開了說書人的工作。

 

街談巷議、蜚短流長,是最容易在無意識之中侵蝕百姓想法的方法。

 

比起官方的教化與文告,更為輕易的在無所察覺的時候就已經悄悄的侵入人心。

 

說書的內容是關於慶國女王在這次疫病之中的功績,即便實際上包辦這一切事物的,幾乎都是和玄趾山相關的人們。

 

穩定百姓的心,讓百姓的心能夠向著君王,這樣就是對於慶國最大的支撐,對於維持現在慶國氣脈的穩定,也是達成最好效果的最佳辦法。

 

朱旌的說書,也是另類的操弄人心。

 

長年以說書為營生的茈玗和蔚軒非常清楚這一點。

 

「今天的聽眾特別多,所以比預期的時間還要晚結束,」蔚軒用著朱旌外貌時的爽朗輕快的聲音一邊落坐一邊解釋兩人的遲來。

 

「真是辛苦了,」殷榘拿起桌上的兩個杯子,給蔚軒和茈玗各倒了一杯水。

 

第三十四章(34.13)

 

「待會還有一場,」茈玗接過水杯,用著朱旌外貌時的清脆帶暖的聲音這麼回答,然後神情略為複雜的看著紅袖和青衣,「你們兩個就和殷榘在堯天城裡好好的逛逛吧。

 

「嗯,」紅袖和青衣應了聲好,然後就開始說起方才所看見的有趣見聞。

 

即使茈玗不明說,紅袖和青衣也知道茈玗的意思一半是要慰勞兩人這陣子的辛勞。

 

再說,兩人原本用來表演用的霿淞笛已經毀壞,新的樂器還沒有鍛造出來,所以也幫不上甚麼忙,不如就好好的休息。

 

另外一半的意思是要兩人珍惜這短暫的休憩時光。

 

畢竟兩人確確實實地沒有遵守門規,也沒有遵守茈玗的吩咐,所以接下來的處罰是必然的。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趁著這可以稍微喘口氣的片刻,就好好的享受這轉眼即逝的愉快光陰。

 

然後,就要面對各自的懲處。

 

對於各自的懲處,紅袖和青衣倒也不怎麼擔心。

 

因為即便是處罰,師傅們仍舊是為了自己著想所做出的決定。

 

才過沒多久,茈玗和蔚軒又如方才一樣匆匆的離去,只留下殷榘和紅袖、青衣作伴。

 

「那麼我們再去逛逛如何?」殷榘提議著。

 

「也好,那麼就走吧,」紅袖點點頭,隨即和青衣站起身,準備與殷榘往店外而去。

 

青衣卻在此時停下了腳步,往剛剛走進茶樓的一行人好奇的看著。

 

那是。。。。

 

「怎麼了?」殷榘和紅袖同時發現青衣的不對勁,往青衣的視線方向看去。

 

來者的一行人乍見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地方。

 

打扮就像是普通的百姓一樣,不過除了其中一個少年以外,都佩掛了刀劍在身邊的武者裝扮。

 

大概是因為武者的裝扮的緣故吧,所以隱約之中透露的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氣息。

 

而那個沒有佩帶刀劍的少年,表情和其他的同行者相較之下,則是溫和許多,髮色是鋼青色的少年。

 

一行人看似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旅行者,除此之外,並沒有甚麼特異的、需要到停下腳步注意的地步。

 

因為沒有感受到有甚麼特別的氣息存在。

 

雖然其中有一個人的面孔看起來特別的面熟,不過畢竟仙人的性命是無邊無際的,所以就算看見相似的面孔又或者是曾經見過,也是可能。

 

但,就算曾見過又如何呢?

 

如果不記得的話,代表沒有甚麼特殊的交情,也不曾相處過太長的時光,那麼最好裝作不認識吧。

 

否則,太過輕率可是會招來禍患的。

 

畢竟,朱旌怎麼可能是不會改變容顏的仙人呢。

 

所以如果不小心遇見了,那麼就只能裝作不認識,就只能當作只是面容相似的人就好了。

 

第三十四章(34.14)

 

只是青衣的眼睛所能夠看見的東西和其他人的眼睛所能夠看見的東西並不相同。

 

只是青衣所能夠看見的東西,大概就和玢璘、和蝶舞所能夠看見的東西是一樣的。

 

並不是透過眼睛所看見,而是透過更加繁複的過程與作用所看見的真實。

 

那是絕對不會被外表的假象欺瞞的真實。

 

「明明應該是麒麟的氣息,不過卻又不是麒麟,」青衣童稚的聲音帶了深深的困惑,「就好像是從天地的氣脈之中被割離了一樣。」

 

青衣低喃著,「沒有角的麒麟,能力被封閉了起來,無法轉變、無法引發蝕、也無法聽取天命。。。」

 

剛剛踏進茶樓的一行人似乎也注意到青衣、紅袖和殷榘的好奇目光,也把目光投射過來。

 

青衣像是沒有注意到一樣,喃喃的繼續說著,「擁有兩種形體的麒麟,因為失去了腳也失去了獸的部分,被封印了。。。,只剩下殘餘的身為人的那部分的麒麟。。。」

 

踏進茶樓的一行人是從極北之國-戴國來訪慶國的泰王、泰麒等人。

 

雖然茶樓的人聲喧騰,但隱隱約約仍舊聽見了青衣有關於麒麟的低喃之聲。

 

李齋皺起了眉頭,帶著幾分警戒看著青衣、紅袖和殷榘三人。

 

「青衣,我們走吧,」紅袖提醒著青衣不能夠再繼續往下說了,對方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如果是這樣的話,來者中的那個少年應該是戴國的泰台輔,也就是傳聞中稀有珍貴的黑麒麟吧。

 

那鋼青色的髮色,雖然和一般麒麟的金黃鬃毛不同,不過,依照青衣的說法,還有先前師傅們說過的兩相搭配起來,那確確實實是戴國的泰台輔。

 

而當兩邊的人錯身而過的時候,青衣仍舊在思索著。

 

也不能夠怪青衣感到如此的好奇,因為在常世中黑麒麟是非常稀少的存在,更何況還是失去了角的麒麟。

 

前所未聞、前所未見。

 

就連紅袖本人也感到非常的好奇。

 

第三十四章(34.15)

 

紅袖的心中也忍不住升起這樣的念頭,真想好好的看看啊。

 

自己的醫術比起各國中專司替麒麟看病的黃醫是更為精湛的。

 

因為自己鑽研的,不只是替人看病而已,就算是妖魔、妖獸,自己也可以替他們診治。

 

不過能夠照看麒麟的機會是少之又少,應該說是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

 

麒麟從出生起就是由蓬山的碧霞玄君和眾女仙照應著,這是自己唯一可以接近麒麟的機會。

 

但,實際上就算自己在五山裡,和蓬山也是絲毫沒有交集的。

 

那並不是在師傅們照管的範圍之內。

 

所以嚴格來說,自己並沒有真正為麒麟診治過。

 

只有還在金波宮的那個時候,為了當時因為受到氣脈改變與百姓哀鳴的影響而日益虛弱的景台輔,唯有那麼一次,自己在遠處看過而已。

 

畢竟當時自己和青衣的立場曖昧,這樣不清不楚的立場,就算有太師遠甫的背書,也很難讓負責的黃醫同意自己為景台輔診察。

 

而且自己那時候並沒有得到師傅們的允許,毫無經驗的自己如果太過於輕率,那可就真的辜負師傅們對於自己的教導了。

 

一般人,行走於十二國之中的時候,自己是有機會可以診治的;妖魔、妖獸,在黃海之中的時候,也會有醫治他們的時候。

 

唯有麒麟。

 

唯有麒麟是自己無法接近診察的對象。

 

更何況是失去角的麒麟,自己能夠做些甚麼呢,紅袖在心中暗暗的盤算、思量著。

 

「沒有辦法嗎?」青衣邊走邊問著同樣也戒備著的紅袖,「失去的角沒有辦法治療嗎?」

 

紅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青衣的口無遮攔,又用眼角餘光偷覷了似乎聽見青衣的話,所以已經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三人的泰王一行人,「並不是沒有辦法的,不過。。。」

 

眼看泰王一行人就要奔過來攔住自己三人的腳步,紅袖也沒有把話說完,然後就拉著青衣和殷榘很快的走出茶樓,隨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三十四章(34.16)

 

即便可以醫治,那卻也不是自己可以管轄的範圍。

 

麒麟、台輔,對於國家而言,對於君王而言是如此重要而不可缺的存在,如果自己任意妄為的話,或許會擾亂到天道的運行,這個決定必須要交給師傅們來做才行,自己沒有決定的權力。

 

紅袖很清楚這點。

 

青衣也是。

 

即便兩人對於能夠看見、能夠醫治這樣的麒麟懷抱著躍躍欲試的期待心情,卻也不是兩人可以自己做決定的。

 

即便兩人抱持著如此興奮又期待的心情。

 

但醫治麒麟畢竟和醫治一般人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

 

所以青衣沒有做太多的掙扎,就和紅袖與殷榘消失在街道上擁擠的人潮之中,隱匿了蹤跡。

 

而在紅袖、青衣和殷榘離開之後,比起三人慢了一步才追出去的李齋當然也沒有追上紅袖三人的腳步。

 

「似乎和描述的人很像呢,」一無所獲的李齋一邊回頭不死心地看著,一邊走回來的時候這麼說著。

 

景王陛下所傳來的消息之中也詳實的描述了紅袖和青衣的長相,撇開跟在一旁的男子不談,那確確實實與描述非常的相符。

 

屬於玄趾山的兩人。

 

那座據說掌管著天下玄術和醫術的凌雲山。

 

那兩位傳說中的洞主或許可以對於泰麒失去的角做些甚麼。

 

這也是為什麼會捨下還談不上完全安定的戴國千里迢迢來到慶國的原因之一。

 

剛剛那一男一女,就是景王陛下所提到的紅袖和青衣吧?

 

雖然更重要的,促成這趟旅程的原因,是因為另外一個緣故。

 

不過如果加上剛剛所隱約聽見的言談,或許就算讓泰麒失去的角重新長回來也不是難事。

 

隱隱約約重新長回的角,是不是同時也代表泰麒又回到了天道之中呢?

 

如果可以透過玄趾山的協助,讓泰麒的角完全長回來的話,那麼就真的是甚麼消息也比不上的喜訊了。

 

抱持著這樣的濃厚希望,一行人在茶樓短暫的停留之後,便前往了位於堯天山上的金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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